请君铸命(81)
他慢慢坐回座位,神花府的弟子施术将雨水隔开,谁都没想到嵇忧没说谎,这舞真能祈雨,一时诧异,唯独慕章不依不饶:“他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就只配一辈子跳舞祈雨,被人踩在脚下。”
啪嗒,一双筷子无意中滚落在地,宫无岁眼尖,早早看出柳恨剑黑透的脸色,忍不住火上浇油:“哦?那依慕章公子所言,什么样的人才配把人踩在脚下而不必祈舞献媚?”
宫照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慕章嗤笑一声:“自然是孔武正直有血气的人,纵使武决不能夺魁,也不会用歌舞文墨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与其绞尽脑汁讨好别人,不如学学阙主,年少有为又淡泊名利……有些人追名逐利一辈子都赶不上。”
他暗讽神花府无能,却不知这字字句句也戳中了另一人的痛处,又一声“啪”,柳恨剑面前的长桌生生碎成好几块,茶盏和吃食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柳恨剑按着欺雪剑的手背青筋鼓起,但仙陵大弟子的教养让他忍耐下来,他意味不明地冷视慕章一眼,喉咙里又发出了独属于柳恨剑的,阴阳怪气的冷笑声:“哈,慕公子简直是能说会道……你这么恭维沈奉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他,想入赘我们仙陵。”
慕章一呆:“你说什么——”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座上的宫照临,拂袖而去:“恕不奉陪。”
场面越来越混乱了,宫无岁喜闻乐见。
宫照临太阳穴突突狂跳,苦恼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各位自便,我先失陪片刻。”
这顿饭叫一个精彩绝伦叹为观止,还没吃就已经看得饱足,慕章后知后觉得罪了人,柳恨剑走后他反而消停不少,宫无岁拄着半边脸,百无聊赖地往嘴里扔葡萄,耳听一片窃窃私语,大家各怀鬼胎,唯有燕孤鸿、喻平安、还有沈奉君三人在目不斜视地吃东西。
上官夫人见柳恨剑离席,沈奉君落了单,眼珠一转,推了推慕姿,让他来给沈奉君敬酒。
宫无岁皱了皱眉,心说这家人简直没完没了,可那慕姿人如其名,相貌美艳,确实颇有姿色,烈女怕缠郎,反之亦然,沈奉君要是抵挡不住美色,真喜欢上怎么办?
喜欢上别人还好,喜欢上慕家人可一点都不好,眼看着慕姿已经端着酒起身,宫无岁摘下个碧莹莹的葡萄,轻轻一扔。
葡萄撞上沈奉君的肩膀,又落到桌上,沈奉君一抬头,见宫无岁斜坐着吃葡萄,一双眼睛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天上瞟。
宫无岁本来还以为沈奉君不会发现,谁知仰头吃着葡萄,一道影子却投了下来,他眯了眯眼:“沈奉君?你怎么过来了?”
沈奉君把那个葡萄拿出来,不明所以:“不是你叫我来的?”
宫无岁一噎:“我没有,我只是请你吃个葡萄。”
“好罢,”沈奉君没和他争辩,却也未走,只是在他身旁落座。
宫无岁一顿:“你做什么?”
沈奉君却道:“慕姑娘要来敬酒,你替我……挡一挡。”
“原来你听见了啊……”宫无岁心中一喜,差点没压住笑容,嘴上却道,“这可是个苦差事,我帮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沈奉君默了默:“……随你。”
“好,那先欠着!”宫无岁得了承诺,迅速咽下嘴里的葡萄,正色道,“拔你的剑。”
沈奉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他一拔剑,宴席上的人纷纷把窥探目光投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宫无岁伸出一只手,先碰了碰沈奉君眉心一点红,又十分孟浪地搔了搔他的下巴:“沈大美人……你皮肤真白。”
满座寂然。
沈奉君耳根刹时染上一层薄红,低声道:“……宫无岁!”
宫无岁拔腿就跑。
第60章
宫照临刚把愤怒离席的柳恨剑劝回宴会, 正温声让仆人重新换桌子布菜,却注意到客人们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目光逡巡片刻,终于道:“阙主和无岁去哪儿了?”
贴身的家仆连忙凑过来和他悄悄话, 把宫无岁当众调戏沈奉君, 后者勃然大怒拔剑追去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 十分担忧:“公子还是去看看吧……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二公子不一定打得过阙主。”
宫照临吸了口气,显然是头疼已极, 半晌才道:“……随他们去。”
宫无岁对沈奉君有救命之恩,抛开这一层,宫无岁也未必打不过, 他实在没力气再管这些琐事。
他都不管,众人自然也不说什么,只等着看宫无岁会被打成什么样, 谁知这二人一去, 就再也没回来。
神花府外。
宫无岁一路埋头狂奔, 半点不敢停下:“沈奉君!你别追我了……我跑不动了!”
沈奉君却道:“你先站住。”
“不!除非你答应不打我!”宫无岁扬声耍无赖。
沈奉君就不说话了, 只埋头追他。
两人一路追到神花府外, 眼见沈奉君离自己不近不远, 宫无岁眼珠一转, 闪身藏到屋后。
他屏住呼吸贴墙站好,眼看着沈奉君的影子自头顶掠过, 他松了口气, 再一转头, 却见面前一条凶恶的黑犬,几乎半人高,正龇牙咧嘴地盯着自己。
宫无岁安慰它:“嘘嘘嘘, 好狗狗,你别出声,待会我给你买鸡腿……”
那黑犬警觉后退几步,尾巴垂在后头,仰头开始“汪汪汪”大叫起来!
宫无岁:“!”
他身形一动,黑犬就猛扑过来,宫无岁被堵在墙角,又不敢伤它,一时束手束脚,谁知下一刻就被人抓着肩膀提上了房顶。
那凶恶的黑犬在底下狂吠,宫无岁一回头,就看见沈奉君一张冷冰冰的脸,松了口气,瘫在房顶上,一边给沈奉君比划:“吓死我了!就差那么一点它就咬到我的腿了!就那么一点!”
沈奉君耳根还带着恼羞成怒的红,闻言又想到方才在宴席上的场景,忍不住道:“你活该。”
宫无岁不乐意了:“是你叫我帮你,如今非但不领情,还追着我打,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沈奉君却道:“那你也不该那般……”
宫无岁打断他:“这可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不然此刻你还在里面受苦呢。”
他可不想一直待在那种无聊的地方:“而且旁人都只以为是我在调戏你,觉得我浪荡轻浮,对你的名声又没什么影响,我这么舍己为人,你居然还要打我。”
他拉长声音:“沈奉君,你怎么能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背对沈奉君,不肯理人的模样,余光却偷偷瞥向背后的人影,沈奉君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将尘阳剑还回鞘中,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这就是不打他的意思了,宫无岁心中一喜,暗暗自得,却还是不转身。
那黑犬只闻得见人味却不见人影,急得在屋下团团转,委屈叫唤两声,趴着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奉君终于主动开口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宴会。”
宫无岁耳朵一动。
沈奉君出身高贵,但父母早亡,名门大派的时有盛会,他小小年纪就学会挺直腰背坐在桌前,偶尔回应一两句,但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
“我也不喜欢,”宫无岁翻了个身,和沈奉君并排坐在人家的屋顶,“不过兄长辛苦,我还是得装装样子。”
好在神花府规矩没仙陵那么严,他逃席多次也没什么事。
他在怀里掏了掏,没掏到吃的,只掏出一把瓜子,沈奉君不吃,他就自顾自嗑起瓜子,偶尔还砸一个在狗头上给它吃。
他们心照不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沈奉君也十分默契地没提回去的事,直到天黑尽时,宫无岁看了看时辰,拍了拍衣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