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守则(出书版)(28)
有回蝶伊老师发觉蚁没来上他的课,他询问班上同学,但那些女孩子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群群抿着嘴笑。
蝶伊老师只好自行去找人,路过教室时,他听见隔壁女厕传来说话声,还有微弱的、像呻吟一般的啜泣。
蝶伊老师吃了一惊,虽然知道惹人非议,还是匆匆走到女厕门口,躲在墙边往门里偷看。
只见最靠窗的厕间门口,站了群女学生。厕间似乎上了锁,隐约传来碰门声,显然有人被关在里头。
“不、不要,不要这样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那是蚁的声音。
蝶伊老师一惊,本能就想出面救人。
但在女校待了三个月,有件事蝶伊老师再明白不过,那就是学生之间的纠纷,教师介入不但没有帮助,还会适得其反。
他于是选择了沉默。
蝶伊老师看到有个女学生提着水桶,水桶里好像装盛着什么,上头盖着养甲虫的那种透气封膜。
女学生嘻嘻哈哈成一团,那人把水桶抬得高一些,蝶伊老师才看清,水桶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满满的黑色蚂蚁。
“你很得老师的缘嘛!一起看蚂蚁搬家什么的,好浪漫喔~既然这么喜欢蚂蚁,就在里头跟它们玩个够吧!”
其他女学生从扫具间搬了凳子,让拿水桶的那个踩高到隔间上,她撕开透气膜,一股脑地往下倒。
厕间里立即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不要!饶了我!你们饶了我,我不敢了!放我出去——啊、啊啊——!”
那之后,蚁在家休养了一个礼拜。
蝶伊老师去探望蚁,蚁似乎没跟父母住,跟一个亲戚阿姨住在一起。
蚁的阿姨在蝶伊老师上楼时,还嘟哝了句:“净会给人添麻烦。”
蚁全身缠满绷带,看见蝶伊老师,既没有高兴的表情、也没有排拒,就像往常一样,沉默而平静地接受一切。
“老师,你知道吗?我是被妈妈丢掉的。”
过了很久,蚁才开口。
“她一直很想加入某个‘品种’,但她终究不是那边的人,所以融入得很辛苦,她把没用的我给丢了,就是为了能更接近他们的‘分类’一点。”
蝶伊老师没有回应,他从随身袋里,拿出一只保温箱。
乍看之下里头空无一物,但仔细看去,会发现里头有一整排昆虫尸体,而靠近箱口的地上,蛰伏着一只小小的、奄奄一息的蚂蚁。
“黑棘蚁,其实是会反击的。”蝶伊老师说:“它平常不与人斗争,多数时候采取防卫姿态,但它肚里藏着酸液的,那些酸液非常厉害,沾到其他害虫身上,不出一天,他们就会全身腐烂而亡。”
蝶伊老师指着死在蚂蚁身边、那些体形庞大的昆虫。
“但喷出那种酸液,对黑棘蚁本身伤害也很大,因此非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出手。”
女学生怔怔地出神一阵子,才问:“怎样才知道是最后关头?”
蝶伊老师又从随身包里拿了个纸袋,搁到蚁的床头。
“咬你的是花蚁,花蚁单只杀伤力不大,但性喜成群结队,一但被它们缠上了,它们就会群起而攻,至死方休。这里头有针对花蚁的‘解药’。不介意的话,就使用它吧!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蚁返校后过没多久,校版上出现了一段影片。
内容无他,正是那些女学生朝厕间倒蚂蚁的过程。影片是从厕所外往里头偷拍的,施暴人的脸一清二楚。
学生固然是议论纷纷,保守的校方更是震怒。
被拍到脸的女学生一个个被叫进训导处,家长也被请来关切。没被拍到的避之惟恐不及,极力和那些霸凌者撇清关系。
主事的女学生被停了学,哭哭啼啼被家长拎回家里,校方花了好大心力才把新闻压下去。
有人猜出被霸凌的人就是蚁,于是蚁也被校长带进了训导处。
“你要合群一点、和同学和睦相处,你会被这样欺负不是没有原因,不要老给学校添麻烦,明白吗?”
蚁从头到尾一句话没吭,没点头也没摇头,一如往常安静地听训。
主事者在沉寂一个月后,换了班级、回到学校里来,那些同党都为她高兴,聚集到她桌边,寒喧别来种种。
自始至终,这些人不曾向蚁道歉过。
有天蝶伊老师回到教职员室,发现桌上放了个保温箱。
里头除了人造土和假山,还有块蘸了糖水的海棉,上头爬满了蚂蚁,是学校常见的黑棘蚁。捕捉的人很专业,养法也遵照蝶伊老师的教导。
蝶伊老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拿了生物教室的钥匙便往外跑。
时值午后,夕阳西下,阳光从百叶窗夹缝折射进来,照在窗口娇小的人影上。
人影晃呀晃的,显然已悬吊在那里多时。
是蚁。
绳子勒紧蚁的脖颈,脸色都发了紫、眼球突出、舌头也伸得长长的,犹如黑棘蚁最后、最凄绝的反击。
蝶伊老师后来离开了这所学校,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2章 学生对老师应有最基本敬意
★★★
我蹲踞在后山的树林间,铲起最后一瓢土。
我双手合十,看着坑里若隐若现的标本罐子,将最后的泥土覆盖在上头。
“结束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我低声呢喃:“剩下的,就交给我……交给‘蝶伊老师’吧……青我。”
我拍拍手上的尘土,走回校舍栋,看见六楼已封锁起来,有工人正在检修。
上周末火灾造成不小的骚动,好在康柏从十三年前那场悲剧大火后,就特别注重防灾设备,火苗很快就被自动洒水设备扑灭。
当晚化学教室并没有人,加上校警警示得早,故无人伤亡。
校方姑且报了警,但警方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打翻酒精灯的人,久了便不了了之,只是专科教室那层暂时被封闭起来,解剖课也只能暂停。
火灾发生隔日,康柏发生了另一件令人嘱目的大事。
康柏有新闻社,新闻社除了每周三、五早上和广播社合作,有固定的新闻播报外,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制作校内报刊,名为“蜂前线”,内容大多关于校园活动,或写些校内趣闻八卦。
我走进二R教室,看见学生围在新的“蜂前线”旁,看向我的表情充满微妙。
我凑过去一看,头版标题写着:“禁断师生恋!高岭之花会长沦陷!”
我一惊,忙抢过那张报纸,只见最醒目的地方刊载着一张放大照片,照片中二十九岁男人坐在保健室床上,身边是穿着康柏制服的少年。
少年扳过男人的脸,用手钳着他的下巴,唇瓣印在对方的唇上,而这不要脸的男人竟然还微张着唇,一脸迷醉。
如果不是被拍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竟在学生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是忝为人师。
“蜂前线”上写到,康柏的资优生、冰山一般的自治会长,从小就深受与众不同的性向所苦,将澎湃的欲望隐藏在冰冷外表下,却在与新任生物教师相遇时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诸如此类编故事不用钱的内容。
撰稿人署名“江焰”,根据我脑内学生数据,这人应该不是新闻社员。
我被叫去校长室约谈,在数度表示只是学生大冒险、一切都是幻觉后,吴校长好歹相信了我。
她用一贯僵化的笑容说:“青春期男孩难免感情用事,身为老师,千万要把持得住,反正张毕尹同学再一年就毕业了。”我只得唯唯诺诺地点头。
学生这边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几天我上各班生物课时,都能感受到他们暧昧的视线。
好在毕尹这周参加国际象棋交流赛,请了一周公假,不然光尴尬就杀死我。
“老师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澄清一下?”
“巢室”也讨论得如火如荼,我趁中午吃饭时跟谢米借了手机,那张接吻照已经被到处转传,还有人改成各种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