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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84)

作者:烤翅店店长 时间:2017-09-14 09:03 标签:强强  天作之合  幻想空间  三教九流  


  那人问:“那佛爷您呢?”

  青毓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个短促的微笑:“我去找宋公子。”

  说完不顾那人的懵懂脸色,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黝黑骏马,翻身上马,奔向了茫然无措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十九岁啦,嘿~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他虽然走得匆忙,但心却十分的细,走前不忘摸两个火折子,虽然火折子光不强,但在一片黑暗之中,却是难能可贵的亮。

  那匹马虽瞧着高大威武,但性子十分乖顺,莫名的被骑了上来也没有闹脾气,反而是撒丫子,朝着青毓所指的方向一路狂奔。

  月色凉如水,泼了青毓一身。

  他一路狂奔,只觉风呼啸而过,锋利得他眼睛都睁不开,青毓一边催促着□□骏马,一边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若是自己猜错了,身后人的安危该怎么办?

  他的脑中有一丝犹豫挥之不去,可他也知道,他十之有九是对的,虽不想冒险,但总有时候逼不得已。

  他的眼角开始发痛发痒,青毓伸出一只手捂着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尽量睁大了,好把乌漆墨黑的前路给看清楚——就在这时候,他忽觉树影一闪。

  青毓拉住了缰绳,屏息凝神的听了片刻,突然吹灭了火折子翻身下马,轻轻的拍了拍黑马的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朝树影颤动处走去。

  他放低了呼吸,也放低了自己的头,背脊佝偻,双手做爪,双腿紧绷,正是个猛兽攻击前的预备势,他看到树影又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这一下足够让他看清楚——那也是一匹黝黑骏马!

  青毓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心里叫了声不好,背后传来一阵沙沙声,青毓条件反射的往身旁一滚,躲过了宋懿的一记扫腿,紧接着不待他翻身再起,宋懿拳风已至,青毓无法,只得受了这一拳,然后在他手臂来不及收回的当儿反客为主,将宋懿给压在身下。

  青毓到底是练了这么多年,又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当即“吁”了一声,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拇指粗的麻绳,因为长度有限,只得把宋懿绑在树干旁。

  宋懿被捆起来了也不恼,气定神闲的盯着青毓,青毓倒是大冷天的直冒汗,打了两个喷嚏,扫了眼宋懿就去环顾四周。

  果然……他们正挨着瀑布,瀑布往下就是那日他们钓鱼的湖泊。

  青毓发现自己所料不错,陡然松了口气,踢开几脚冻土,盘腿坐了下来,同宋懿面对面。

  宋懿耐心十足,可青毓却不愿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浪费时间,当即开门见山道:“宋公子可是因行凶一事败露而逃亡至此?”

  宋懿本抿着唇不想回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没意思,干脆道:“是。”

  青毓又问:“宋公子因何杀人?”

  宋懿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忽然低笑起来:“佛爷跨远土而来,不知亦情有可原,二十年来庖厨界一直是以我宋家马首是瞻,如今家父抱病,多有取代之心,我人微言轻,若是现在不能将他们除干净,怕是以后再不能翻身。”

  青毓道:“今日宋家仍在神坛之上,高不可攀,何来翻身之说?杜国律法严明,而你口口声声谓他人‘取代之心’,这是想一家独大;子子孙孙,千秋万代啊!”

  宋懿微笑道:“我等俗人自然同佛爷这样遁入空门、看清红尘的人不同,作为男人,谁不想封妻荫子?不要说男人了,只要是个人,一旦爬到了高位,手有滔天权势,难道不想生生世世攥着它?哪怕你死了,都埋到棺材里了,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女儿,你的孙子孙女握着它?高枕无忧,享一世荣华富贵,这难道不好吗?”

  青毓沉默了一瞬,吐出了轻飘飘的一个字:“好。”

  宋懿愣了愣,却见青毓换了个坐姿,挺直了背,显出正襟危坐的模样:“说起来我还没有问杜国如今政体是怎么来的,宋公子先不必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昏君当道,生民多艰,于是有人愤然揭竿而起,胜利之后回顾千百年来的历史,不过是车轱辘滚了一遭又一遭,于是决定放弃之前的制度,创造一套更好的。是不是?”

  宋懿知道了他接下来说的话,但也只得答:“是。”

  “你知道甚么是‘好的’吗?”青毓突然微微前倾,盯住了宋懿的眼睛,他们相隔有五步远,青毓如论如何也不会贴到他脸上来,但宋懿就是觉得他这个动作充满了尖锐的意味,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刀,挑破一点夜色,让它漏出浓厚的墨汁。

  宋懿当即冷笑了一声:“我没有功夫陪佛爷打甚么字谜,反正如今我落在佛爷手上,佛爷要做甚么,请便。”

  青毓扬起嘴角,是他最擅长的痞里痞气的笑:“宋公子既然说了请便,我一不打二不骂,不过是请教一个字,宋公子又何必恼怒呢?”

  宋懿被他用原话给噎了回去,面上挂不住,脸色不由得又苍白了两分,他偏着头,思索片刻:“好即优。”

  青毓摇摇头:“以词代词。”

  宋懿咬咬牙,自己也觉得在这半夜三更的山里,被绑在树上,听一个和尚的忽悠一本正经的思索词义简直可笑,但是现下无事可做,只得按照那秃驴的话思索半响方道:“一释义为认同,一释义为让人感到快乐欢喜的……人或事物。”

  青毓不置可否:“前者略去不提,关于后者,你说是让人感到欢喜的人或事物,宋公子又认为现今制度是‘好的’,那同之前封妻荫子的‘好’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宋懿本来还有些兴趣听他的高见,然而青毓这话一出他便冷笑一声,垂下眼睑盯着地上的沙砾,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青毓也笑了起来:“宋公子是不是以为我又要搬出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辞去劝服你,甚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甚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甚么‘居上位而不骄’——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可你发现没有,”他突然短促又神秘的微笑了一下,“即便你将权势交替下去,作为世袭制;即便你福泽子孙,千秋万代,可你就是知道它是不对的,它是错的,你也知道甚么是好的。”

  宋懿皱起了眉:“不过是些从小灌输的所谓‘忠言’罢了。”

  青毓道:“那第一个想出来的人,第一个拍手叫好、举手赞同的人,又是谁灌输给他们的呢?”

  宋懿结结实实愣住了,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青毓十分悲伤的望着他:“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啊。”

  宋懿愣了一愣,然后感到胸口猛地一震,他看到了一阵风,那是北国才有的风,自广袤而荒凉的山顶起,带着万夫莫开的气势,一路挟草带树飞沙走石,直闯岟崥。

  宋懿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哑声问他:“那为甚么我们还会不可抑止的做出封妻荫子这样的事呢?”

  “我不知道,”青毓轻声说,“就像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杀了他们。”

  宋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张开了嘴反问:“甚么?”

  青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轮惨白的月亮,还有宋懿惨白的脸色,宋懿从最初的茫然过去,又恢复成了双唇紧抿的模样,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的蚌壳。

  青毓瞥了姓宋的蚌壳精一眼:“我和满谦开始时认为你嫌疑要大些,可是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不可能,你没有戾气,也没有杀心,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宋懿抬眼看他:“原因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青毓却没有看他,而是看了眼月亮的位置,算了一算道:“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戴昶他们就会赶到,你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想将秘密埋到棺材里去吗?”

  宋懿颤抖着嘴唇看着他,青毓见他三番两次张嘴,发出几个哆哆嗦嗦的音节,最终都没有吐出来。

  他的模样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痛苦,而且是一种在饱含热情和极端冷静之间挣扎的痛苦,青毓不想逼他太紧,干脆放松的侧躺下来,以手肘撑地,嘴里吹起了催人尿下的口哨。

  就在青毓吹得自己都有了五分尿意,考虑着要不要去方便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树丛一阵喀嚓声响起,他还没有甚么表示,宋懿却短促的惨叫了一声,青毓忙抬头去看,只是自己的那匹黑马吃完了草,过来撒娇。

  他又将头转向宋懿,宋懿早不嚎了,脸上是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他说:“我只说一遍,你听了就当风吹过,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

  青毓道:“好。”

  宋懿道:“这一连串的凶杀,是云起策划的。”

  青毓愣了愣,云起是戴昶的字,可戴昶……

  宋懿见他惊疑脸色不由得微笑道:“人是我杀的。”

  青毓呆了呆,被那话的言外之意刺激得不寒而栗。

  宋懿轻声细语地说:“他请他们进庄时就做了下手的打算,但是我抢先一步,在他动手前将人杀了。”

  青毓简直不可思议:“为甚么?你为甚么不阻止他而是……”

  宋懿道:“还记得最开始的死者吗?程肃,程严之弟,考核官之一。你难道不奇怪我为甚么要这么匆匆忙忙的下手,还被你们目睹?因为他当时掌握了云起即将下手的一应证据,铁证如山,我必须杀了他。”

  仇恨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东西。

  戴昶的仇恨已经到了无人能改的地步,即便退一万步讲他放弃了报仇,程肃也已经知道,他同其兄狡诈异常,又会怎样反击?万一迎来戴昶的死亡,宋懿能接受吗?可若是置之不理,眼见戴昶双手沾血一辈子再也洗不干净,他又能接受吗?

  他进退维谷两难全,于是干脆将这些脏活揽在自己身上,成全戴昶羽毛之高洁。

  他聪明吗?

  他太聪明了啊!

  更聪明的是在后面——宋懿哂笑了一声:“让我见不公之事而不得公判,我不能忍受;让我眼睁睁看着云起死,我也不能忍受;况且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若是让权位再这么世袭下去,不过是重蹈历史覆辙,白瞎了那么多前人心血,我早在想该怎么改变,可这条权力链盘根错节、牢固异常,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

  就在知道云起计划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为甚么不能杀了他们呢?‘老而不死是为贼’,他们都快将我们国家的底子给偷光了!他们无法用口头来改变,我也无法用权力来抑制他们的私欲,那干脆不破不立,将毒源掐断;程严虽未死却已是臭不可闻,威信大不如前;云起素来孤僻无党羽,且最忌恨结党营私,有他在新人投鼠忌器,不敢过分,或许杜国还有一线生机。”

  青毓看着他,哑口无言。

  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多聪明啊!

  简直聪明的过分。

  聪明人大抵有个通病,善于收起自己的尾巴,即:有才无情,这种人活得比较快活自在;可宋懿完全不是这样,他“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里八字占了个全,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要早死的。

  可偏偏为甚么是他呢?

  为甚么他善良、仁慈、富有同情心,理智、果断、聪慧,为甚么他拥有这一切美好的品质,却是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呢?

  这难道不是天下间最可笑、最可悲的荒唐事吗?

  有些话,光是说出来就好得多,宋懿扬起一个微笑,对着青毓说:“劳驾佛爷帮我个忙。”

  青毓问:“甚么忙?”

  宋懿道:“帮我保管那块玉蝉,就是我看差了绦带的那个,那是云起当年送我之物,如今可以还给他了。”

  青毓去他腰间掏了掏,将玉蝉放在手心里,衬着半瓢月光,那玉蝉翅尖微荧,似乎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实在是生动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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