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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21)

作者:烤翅店店长 时间:2017-09-14 09:03 标签:强强  天作之合  幻想空间  三教九流  


  玉郎宝璐和若华哭得死去活来,邹仪掉不出眼泪,老夫人也掉不出眼泪,她只沉默的注视着一切,偶尔同身边的老妪低声交谈,或是拍拍小辈们的肩膀叫她们不要难过。下葬结束大家收拾了情绪准备回程的时候,陈老夫人却突然回头说:“等一等。”

  众人皆是一愣,就见她慢吞吞的走到墓前,这路上有些许泥泞并不好走,宝璐忙上前去搀她被她固执的甩开了,他们看着老夫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三小姐的面前。

  隔着一片细雪,一抔黄土,一寸阴阳,白发人静悄悄的凝视着黑发人。

  一个母亲看着自己风华正茂的孩子,心里头藏了丑陋的秘密像藏着一个疮疤躲躲藏藏一辈子,只有当死去才能赤条条面对天地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宝璐睁着红肿的眼睛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缓缓蹲了下来,手掌贴在湿润的黄土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块地儿不错,有山有水,把你放在这我也就放心了,琼萤,你一个人好好过吧。”

  烦恼数中除一事,自兹无复子孙忧。

  从此以后,跗骨之蛆的秘密,九窍腥臊的秽污,一包脓血的皮囊,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的儿子不必困于囹圄,可以观飞鸟赏明月,聆蝉鸣听流水,看天地之大,河海之深,千秋之古,谁比得上他更逍遥更快活?

  她为甚么要流泪?

  她为甚么要伤心?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说完又慢吞吞站起来,冲那些泪流满面的小辈笑了笑,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烦恼数中除一事,自兹无复子孙忧。——元稹《哭子十首》

  “九窍腥臊的秽污,一包脓血的皮囊”化用自“九窍腥臊流秽污,一包脓血贮皮囊。”——《望江南(娑婆苦?六首)》

  元稹那句话……好戳心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细雪纷飞,东山穿着一件粗布棉袄走进了他师兄的房间,青毓正端坐在床上,将后背的垫子扯了,脊背挺拔如松,他拿一根筷尖湿漉漉的筷子敲粥碗。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粥碗,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神情近乎肃穆。

  青毓这么正经的模样稀罕的可以载入史册,换做平日东山一定激动涕零,只可惜碗里还扣着酱茄子,破坏了那份神圣庄严。

  东山:“……师兄你又在做甚么妖?”

  青毓没有睬他,自顾自笃笃笃的敲碗,东山无趣的一扁嘴往椅子上一坐,手里抓了把瓜子,一面磕一面看师兄做妖,在嗑瓜子的喀嚓声中青毓念完了,缓缓睁了眼说:“超度。”

  东山:“……你用这玩意儿超度?你不怕人家气得返阳来揍你吗?”

  青毓立马撕下得道高僧的脸皮:“心诚则灵,念过就算,你给老子滚过来,别整天吃我的东西我还没吃呢。”

  东山心道这才是熟悉的师兄,十分欠虐屁颠屁颠的捧着瓜子仁来了,青毓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大把往嘴里塞。

  青毓刚吃完瓜子仁邹仪就回来了,外头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邹仪乍一进到这么暖和的地方被烫得一抖,青毓眼尖瞧见他肩上一片水渍,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出去怎地都不打伞?”

  邹仪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小雪而已。”

  话是这么说,却是往火盆那儿靠了靠,近得感觉火舌要燎到他的手。

  青毓想要再说,他却站起来,一眼看见了粥碗里扣的酱茄子,愣了愣:“怎么,你没新盛过一碗?”

  青毓道:“五谷不易,我这不心疼么。”

  青毓就这么随口一说,此人嘴皮子抹油通常比脑子利索,见邹仪走近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端起那碗冷粥呼呼两口喝了个干净才彻底炸了。

  “你、你干甚么你!”

  邹仪把几乎跳起来的某人摁住,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吃了你的剩粥吗,激动甚么,我都不嫌弃你你嫌弃我甚么。”

  “我不是嫌弃。”

  “嗯?”邹仪把头凑近,揶揄的看了他一眼,“那是甚么?”

  青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翻了个白眼。

  东山见居然有人能让他师兄偃旗息鼓,心下又对邹神医佩服两分,青毓瞥见东山的谄媚嘴脸,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谁允许你停下来了?继续给我剥瓜子去!”

  东山冷冷哼了一声,似乎有反抗的趋势,然而哼完以后他就低下头去,一心一意的剥瓜子了。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青毓天赋异禀皮糙肉厚,待他伤好了能活动自如的时候也是五月份了,杨四小姐虽然不能和三小姐成亲,但为了同杨家关系更紧密一步,陈家加快了玉郎和杨二小姐的婚礼。

  玉郎是男子,当为妾,但陈家家大业大,一应礼节却是按照正妻靠拢的。

  府里在半个月前就张罗起来,甚么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两个秃驴并一个光棍是不懂的,只看着红红火火的东西被搬进来,红灯笼,红缎子,大红鸳鸯被,喜字脸盆,喜字痰盂,喜字马桶,还有猪鸭牛羊等等。

  府里热闹非凡,大家脸上都一扫之前的死气,面上泛着红光,活像偷吃了半斤猪油。

  他们三人帮不上甚么忙,邹仪惟一可做的就是带着青毓做复健,每日搀扶着他逛花园。

  本来这个体力活是轮不到细皮嫩肉的邹神医的,可是东山搀扶了他一回,走到半路就要死要活的要回来,说是那胖子笨手笨脚,这里痛那里痛,让东山搀一回得回床上多躺半个月。

  邹仪自然是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可是青毓耐性十足,每日三省吾身,省的就是当初怎么造了孽收了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徒弟,再演技浮夸的哎哟哎哟几声,邹仪忍无可忍把病人揍了一顿之后,无奈的接过了这个活。

  他们每天午饭半个时辰后准时去后花园,走得多了就发现了一个奇景。

  三小姐养的那条爱犬,因为忠心护主和谁都不亲,所以被拴在了三小姐的院门口,刚开始他们路过的时候此狗姿态极高,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两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隔了几步距离绕开。

  然而有一日,这狗见着他们忽然站了起来,仰头露出黑溜溜的大眼睛,尾巴一晃一晃的,彻底抛弃了作为一只帅狗的尊严,两人纳罕了一会儿,发现它打翻了自己的水盆,想来是渴得冒烟。

  青毓桀桀怪笑:“你也有今天啊。”

  这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奶娃娃音,继续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邹仪看了一眼狗又看了一眼人,发现狗比人顺眼多了,这时他脚已经好,不用拄拐,当下甩了青毓,去向来往下人要了一大壶水,在青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蹲下来,给狗的水盆添满。

  它看起来确实是渴急了,邹仪才刚倒就迫不及待伸出脖子去舔,邹仪来不及收回水都倒在了它脑门上,他捏了捏它肉呼呼的下巴,哄它把脑袋让开。

  邹仪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头有点儿打鼓,虽然此狗尊严尽失,但体格摆在那儿,相当有压迫感,就怕它渴急了不分青红皂白咬人。

  好在它渴归渴,还是乖乖让开了,邹仪将壶里的水倒干净,那狗就急切的伸出舌头咕嘟咕嘟喝起水来,没一会儿就舔了个干干净净。

  青毓在旁哼哼唧唧了半天,眼见邹仪总算起身,立马招了招手:“哎哟,你赶快来扶着我点儿,我觉得我闪到腰了。”

  邹仪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肌肉。

  兜完一圈按照原路返回,再次见着那条狗,邹仪心里头对它存了分亲切,因而特地走过去看了,然而喝饱水的狗懒洋洋的趴在地上,邹仪喊了它几声,它才不耐烦的掀开眼皮,翻了个相当明显的白眼,然后把脑袋埋在爪子中间午睡了。

  青毓看着邹仪,志得意满的桀桀怪笑。

  邹仪看了一眼狗又看了一眼人,觉得这两个都非常的讨人厌。

  本以为这事到此结束,可是这狗大概脑子先天不足,第二天散步又见到它打翻了水盆,渴得雪白耳朵都耷拉下来,眼神湿漉漉的别提多可怜了。

  邹仪毫无同情心的扫了它一眼,拔腿就走,那狗见他要离开急得一跃而起抱住了他的大腿,凭借自己伟岸的身躯把邹仪的脸彻彻底底舔了一遍。

  邹仪:“……”

  他不得不指使青毓去给它找水喝。

  青毓不情不愿地说:“你不是来扶我做复健的吗,我身子还没好你就要叫我干活了,良心呢?”

  邹仪摸着自己漆黑的良心说:“这也是复健,快去找水。”

  “不要。”

  “你去不去?”

  “不去。”

  “去不去?”

  “不去……”

  “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好罢!”

  说完他忿忿不平的找水,在心里默默的给狗记了一笔,这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青毓都把它当做预备口粮。

  这么一天天的,他们也知道了它虽然是三小姐的爱犬,却没有名字,于是青毓擅自给它取了个名:腊肠,朴实无华,诚挚美好。

  有时候邹仪会去厨房包一条腊肠,极尽诱惑,将此狗玩弄得筋疲力尽再把腊肠丢给它吃,这是好的,有时候青毓会叼走,让它白忙活一场。

  于是腊肠兄在心里默默的给青毓记了一笔,这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把他当做夺肉之仇的敌人。

  待青毓完全好了,婚期也将近,老夫人请他们吃过玉郎的喜酒再走。吃完了酒席,预计明日告辞,三人一道去拜访老夫人。

  老夫人今儿个高兴,多喝了两杯酒上了脸,面色泛红看着比往日要温和慈祥不少。

  几个人谈了天,青毓胡诌了一大堆贺词,将她哄得心花怒放,三人走时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却发现东山频频回头,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好几眼。

  虽然老夫人喝了酒,但脑子仍十分活络,见状问道:“怎地?”

  东山干脆老老实实站定,却搓着手指不说话。

  青毓等了一会儿,见他磨磨蹭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有话快说,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东山小心翼翼抬眼瞄了眼老夫人,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恕我冒昧,我一直想不明白为甚么大公子二公子可以以男儿身份光明正大行事,偏偏三小姐……公子却要扮作女子……”

  他的声音本就细弱蚊呐,在青毓近乎吃人的目光里终于说不下去。

  青毓瞪着他,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他恨不得把他倒拎起来看看能不能倒出脑袋里的一泡水。

  有这么不会说话的吗?

  小师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也是天赋异禀,常人不能及也。

  泛着淡淡笑容的老夫人喜色淡了下去,青毓忙道:“我这小师弟自小愚钝,时常惹人生气,冒犯了老夫人还请您恕罪……”

  老夫人却轻笑了两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无妨,”她的目光随着声音回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说来也是琼萤命不好,他出生的那几年整个村子生得几乎都是男胎,那时候正巧又是荒年,生下男胎来一概掐死。虽说我们陈家不至于此,可我的母亲却是日思夜想的要个孙女儿继承家业,玉郎是头胎因而没有说甚么,墨郎虽是二胎却是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唯有琼萤……我瞧着母亲已经忍到极限,怕她一时冲动才出此下策,这一时谎一世谎,好好的康庄大道被我硬生生走成了独木桥,倘若再来一次……绝不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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