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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卜卦(24)

作者:泯空入画 时间:2018-02-27 13:04 标签:甜文 情有独钟

  他道:“走吧。”
  付清欢看向他,云止奂眼神亦定定望着他,两道古潭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云止奂有一种错觉,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穿过时空,缓步向自己踏来,悲伤的情绪顿时涌满了一双如画的眼睛。
  付清欢察觉出了什么,问道:“道长,您怎么了。”
  云止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又对望了一下,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依旧是云止奂走在前面一些,他似乎从来都不习惯与人走在同一条线上,打定了心思要孤身前行一样。而付清欢这个人,是一定要和人走在一起的,说说话才不会闷得慌,所以总要刻意加快步伐跟上去。
  “道长,明翚宗的仙府在渠阳,那不是要往北走许多路吗?”
  云止奂嗯了一声。
  付清欢也嗯了一声,笑了笑,没话找话:“我都没出过临安,别说临安,百里镇都没出过,这回,真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了。”
  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立即噤了声。
  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哪里?若按血缘,家在渠阳,那个闻名天下的仙府里,若按居地,家自然是在临安,若按感情,自然是亲人在何处,家就在何处。可自己的亲人呢?
  付清欢突然有些难过。
  最后一个亲人,朝言也要离开了。
  他背着药箱,低头在云止奂身边慢慢地走,剑柄一晃一晃,打在药箱的金属边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叮叮”声。
  他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长,能把笛子借我一下吗。”
  云止奂有些奇怪,问道:“做什么?”虽嘴上这么问,他还是从随身的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付清欢。
  付清欢接过了,举到了嘴边,顿了顿,将嘴唇贴了上去。
  云止奂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起来。
  白玉长笛,清俊少年,原本应当是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幕,硬生生被下一秒的笛音毁了。云止奂本来泛着水光的眼神霎时暗沉下来。
  付清欢却乐此不疲,感觉良好地吹着笛子,一阵呜呜咽咽,简直比日暮寒林里的乌鸦哀啼还难听。世上学习音律的人千千万,但学了几年一点长进没有的,付清欢实乃第一人。不仅吹得难听,还厚颜无耻,吹完了还要问一句:“我吹得如何?”
  云止奂没有说话。
  他不会拂了付清欢的面子,但也绝不会睁眼说瞎话。
  付清欢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低低笑起来:“罢了,我知道自己吹得好,不必多夸了。”然后把笛子一转,放回云止奂的口袋。
  当真是厚颜无耻。
  不过吹了一曲后,付清欢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接下来的路途里,甚至哼着小曲儿,时不时跟云止奂调笑几句。
  云止奂虽不转头直接看他,但听着他的声音,神色舒缓了许多。
  好在心性一如往昔。
  两人行路匆匆,一会儿御剑一会儿徒步前行,一路向北,途径许多店铺小摊,各类方言口音也越发陌生起来,付清欢一会儿学学这句一会儿学学那句,不亦乐乎。
  数日后二人跨入中州地境,正巧迎面遇上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十分华丽,护城河绕了两圈,连着一大片莲花湖,湖泊上笑语晏晏停了许多商船画舫,大人在你一句我一句谈着生意拉着家常,小孩子一个两个蹦来蹦去,穿梭在各个船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逮住了,揪着那孩子大声嚷道:“谁家的孩子?”
  付清欢看得高兴,脚下的步伐便慢了下来。云止奂也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他,亦放慢了脚步,看着他。
  待看够了,付清欢才反应过来让道长等太久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云止奂摇了摇头,神色温和,表示不介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城池的城门。付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城门上方一块牌匾,端正写了几字:策水仙境。
  付清欢笑了笑,这名字不像个城名啊?如果说是哪家仙门的仙府,他也信了。云止奂见他神情又疑惑又好奇,便解释道:“此处是仙门聚集之地。”
  策水仙境,原名水城,富水饶富城,几百年前就是名贯中土的大城池。后来修真界仙门群辈地出,此地便从一个王城,成了一个仙城。各家仙府在此地皆有产业,因此除了秀杨山,这里也是个有名的修士聚集地,且比秀杨山更繁华些。
  付清欢哦了一声:“难怪这城池上下都弥漫了一股仙神的气息,这地方风水好,人也好,自然不会差。”
  刚在城里走了几步,就有什么东西明晃晃落到了肩头,他下意识接住了,拈在指尖瞧,竟是一朵初放的小花,粉艳艳开得娇嫩得不得了,还隐隐透着幽幽花香。他把话拈紧了,抬头向上看去。
  是一座酒楼,几个少女嬉笑打闹着抛洒着一篮子花,只是这一朵,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一旁蹲着的小摊贩笑道:“恭喜公子了,这是好意头。”
  付清欢歪歪头,眉毛微微一挑:“好意头?”
  小摊贩笑道:“是,咱们城里的姑娘,看上哪位公子,便要拿花去丢的,丢中了,就是一段好姻缘。”
  闻言,云止奂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付清欢抬头望了望,那几个少女早不见人影了。说什么看上了就拿花丢,还好姻缘,根本就是无意间掉下来的花罢了。一会儿那几个姑娘发现少了朵开得最漂亮的粉花,可不知要怎么个难过。
  虽这么想,他还是笑了笑:“好吧。”
  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将花搁在了那家酒楼外的花坛里。他恋恋不舍看了那朵花一会儿,叹道:“可惜了,这姻缘没我的份。”
  云止奂走过来,见他对那朵花分外怜惜,道:“你便拿着吧。”语气有些生硬。
  付清欢摇头,无奈道:“不是我的东西,我拿了它自己也会跑,算了吧。”
  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转过身来就看见云止奂一脸阴霾。他吓了一跳,拍拍胸脯:“这么凶,您怎么了。”
  云止奂没有说话,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去。
  付清欢攥着药箱的带子,觉得莫名其妙,嘟哝了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因为水城有许多仙门产业,修士也有许多来往,个个身负长剑,身着各色劲装猎服。付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
  要是其他仙门倒还好,要是碰上了明翚宗的修士,看见他这跟他们宗主八|九分相似的脸,不得立马把他抓回去?
  虽然早晚要去明翚宗的,但自己去和被抓去,还是不一样的。何况付清欢对明翚宗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总之,不想这么快就过去。意识到这一层,他默默戴上了斗笠,遮住大半张脸。
  正仰头系着带子,眼前一晃,又是落下了一朵花。
  这一回,那花落在了云止奂的身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颈间。云止奂转过头来,看着付清欢。白皙的脸衬着娇艳的花,人比花娇。
  这么一张俊俏的脸,笑一笑该有多好看。付清欢这样遗憾地想着,见云止奂直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似有火一样亮晶晶的。他无辜地伸手:“不是我,我戴斗笠呢。”
  云止奂垂下眼帘,把花拿了下来,收在袖子里。
  付清欢往上看了看,看见两个拿着扇子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大,见云止奂收了花,小小年纪竟羞红了脸,嬉笑着进屋了。
  付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去揽着云止奂的肩,道:“道长,您怎么不往上看看就收了花呢?万一人家并不讨你的喜,不是一桩麻烦事吗。”
  云止奂看了看他,眼里的火更亮了。
  水城热闹非凡,不过白天就已经张灯结彩,算了算日子,付清欢哦了一声:“已经七夕了呢。”
  他走得摇摇晃晃漫不经心,胯骨不小心撞到了一处小摊,险些把摊子给掀翻了,他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替摊主收拾好东西。
  这小摊上,缠满了纸制的小红伞,巴掌大小,又精致又可爱。到了晚上配上万家灯火,又是人人手中一个,透着喜气洋洋的意味。
  摊主见他看得出神,道:“姻缘伞,吉利又灵验,公子来一个?”
  付清欢啊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姻缘伞……?做什么用的?”
  摊主道:“写上心上人名字,插在城东那棵老槐树下,便可促成一段良缘哪。”
  又是抛花又是姻缘伞,这水城还真是浪漫,从头到尾透着风花雪月的意味。付清欢摸了摸下巴,弯起嘴角笑了笑。
  “可我……没有心上人啊。”付清欢道,“算了吧,等有了,我立马过来,买上十顶。”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神。刚才那句话他是下意识说的,自己有没有心上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据母亲说,初次喜欢一个人,自己往往是意识不到的。
  想到这儿,付清欢突然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只是看着摊子上的姻缘伞,没有看见他投来的目光。付清欢挑挑眉毛,摇摇头,道长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了谁。
  说来也奇怪,每次遇上什么极具人情味的事儿,付清欢总要站在道长的角度想想,如果是道长,他会什么反应,会想些什么。虽然揣度他人不太厚道,但特有意思,付清欢就这么一边满腹罪恶感一边喜滋滋地胡思乱想。
  待入了夜,七夕节的气氛越发浓,街上男男女女凑对着走,耳语厮磨,其中不乏各色修士,即使入了玄门,依然难逃这人间最奇妙,最难以抵抗的情感。
  两人兜兜转转,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付清欢转头看看云止奂,笑道:“道长,你感觉到了?”
  云止奂点点头,握住了剑柄。
  付清欢回过头,朝着空无一人的小巷道:“还不出来。”


第五十六章 扶苏科(一)
  夜风习习吹起两人的衣角,惨白的月色下映着阴森森的巷子,越发带有凄凉之感。甚至有种莫名的悲凉。
  虽然能感应到不属于活物的灵力,但没感觉到凶气,来者应该没有恶意。不过,警惕些总是好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跟了两人一整天,若不是怕出事,早在下午就启程走了。
  小巷里十分安静,只有微微的虫鸣声,还有两人浅弱的呼吸声。
  这下真没什么办法了,付清欢的语气无奈起来:“跟了我们一天了,要是没事,我们就走了。”
  许久,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不杀我?”
  付清欢与云止奂对看了一眼,道:“你明知我们不会轻易动手,快出来吧。”
  那女声便轻轻哼了几声,似是在笑。说实话,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真不是普通女精怪了。 付清欢暗暗想着:该不是个怨气极重的女鬼吧?怨极生乐?不过,现在依然没感觉到凶气煞气之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如此一想,他微微放松了些。
  只见他们眼前的小巷飞起几片被风刮起的树叶,然后一阵清风拂过二人脸庞。付清欢感觉精神晃了晃,再回过神,眼前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摸二十左右的岁数,个子高挑,非常年轻。镶金边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透着十足的飒爽英姿。长相十分温婉,算不得倾国容貌只是中上姿色,气质却是如天仙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抹灵动,就是成了鬼也勾人心魄。
  付清欢被略略惊艳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姑娘如果还活着,该是个多灵动的佳人。
  付清欢正惋惜着,瞥见了她身上的衣服。黑衣上镶滚着金边,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九纹太阳,祥云浮动。竟与那日奚羕渊身上穿的有些像。
  难不成也是玄晖门弟子?付清欢心道,大约也是四年前身死的弟子,有什么心愿未了,就游离在人世。
  不过话说回来,头一回见到笑得这么开朗明媚的鬼怪,还是个女鬼。
  更少见的是,这女鬼还跟着两个修士。
  付清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女子本来正歪着头端详他们两,听了付清欢的问句回过神来,笑了下,却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死后一直徘徊在人世,不得安息,就想……二位仁善的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这一声“仁善公子”把付清欢吓得怔了怔,原本徘徊在嘴边的拒绝话也不得不咽了下去:“一直徘徊?”
  人死后的魂魄,要么安养大地,静待下一次轮回转世,要么因各种原因灰飞烟灭,再不然,就是变成厉鬼在人间作恶。
  眼前这姑娘,一点也不像厉鬼啊?
  岂有孤魂徘徊人世的道理?除非……有什么东西羁绊着她,叫她无法安息。
  付清欢想了想,问道:“那……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关于你自己的?”
  女子点头:“有,水城外,有片林子,里头有座空坟,不知是谁立的。反正……我平日就去那边休息。”
  “空坟?”
  女子又点点头:“是个衣冠冢,没有尸体。”
  付清欢与云止奂对视一眼,问道:“那墓主人是谁?下葬者又是谁?”
  女子抿了抿嘴,垂了垂眼眸:“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片刻后,水城外的树林中。付清欢与云止奂并列站着,跟前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娘,三人静静站在那,一动不动。如果这个姑娘是个人,这画面就会显得十分诡异了。
  女子指了指前方一片空地:“那就是了。”
  付清欢望过去,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见,正纳闷着,身边一亮,云止奂已经打了火折子,往前一步。
  那片空地顿时亮了起来,宛如白昼。付清欢这回看清楚了,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一片空地,铺满了落叶。
  付清欢一脸不解:“……这儿有什么?”
  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看不见吗?就那边,有座坟啊。”
  付清欢眼睛睁得更大:“哪里有?”
  两人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云止奂弱弱出声:“……是不是设了什么结界?”
  付清欢和那女子回过神,恍然大悟一般,都哦了一声。确有一种结界名为幻影,在结界内的人事物都会被隐藏起来,结界外的人便看不见界内有什么东西。这种结界,对灵力的要求非常高,而且说实话,并不常用,因此没有什么人会设此界的。
  付清欢绞尽脑汁从肚子的街角旮旯里挖出了幼时学习的一点知识。
  他哦了一声:“……那怎么办呢?”
  其实这句话完全是废话,能怎么办?想看到结界里的东西当然是打破结界了,除非你能立马把自己变成死物,因为幽灵是可以自由出入幻影结界的。付清欢这句话,尾音上翘,带着明显的讨饶撒娇的语气,又是对着云止奂说的,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云止奂修为高,要打破结界的话,只能他来。
  云止奂怔怔看着他。付清欢凑过来一脸谄媚地捏肩膀:“我们一起啊,不过您可得做主力,我给您输灵力。”
  那女子在一旁看得迷醉,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竟笑出了声。
  云止奂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挣开了付清欢的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一眼简直像一个久居深闺的大姑娘第一次出门遇见一个英俊的少年,十分内敛,还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
  付清欢被这眼神看得愣了愣,几乎是被惊艳到了一般,眼神都有些发直了。
  云止奂并不多言,拔剑运作灵力,朗月修长锐利的剑身立即散发出银亮清澈的剑光,霎时照亮了周围一圈,宛如白昼。
  他从未完全运作出灵力过,那夜在秀杨山与施停泊对峙,也只是用了六七层灵力,此刻朗月出鞘,头一次释放自身最强劲的力量,只觉得极美。付清欢终于明白了“朗月试天高”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付清欢看得出神,忽的身边一冷,他才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那女子面色带了些忧虑,往他身边靠了靠。
  哦,鬼怪是害怕修士的剑气的。
  付清欢便挪了一步,挡在她的面前:“没事的。”
  肯定没事,普通鬼怪离剑气这么近肯定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影响,如果这鬼身前体质弱一点,直接灰飞烟灭都有可能。可眼前这女子只是有些害怕,一点事都没有,看来她身前定是个修为极高的修士。
  云止奂听见了他们的动静,用余光瞥了一眼,抿起了嘴。
  付清欢捕捉到了那一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扭捏着上来,运作起了灵力,将手搭在云止奂的肩上。
  原本云止奂只再有一成灵力就能破开封印,而付清欢又加了几成上去,结界顿时被訇然破开,地面甚至还晃了晃。付清欢下意识抓住了云止奂的手臂,后者却是先一步揽住了他,隔着两层衣料还能感受到云止奂的手指的力道和温度。
  两人这样相互扶持着,保持了几秒,对视一眼,默默分开了,有些拘谨。
  而方才空旷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坟。
  付清欢看了看,离得远,看不清上头的字,便转头问道:“是这座吗?”
  女子点点头,走了过去,高挑颀长的身影立在坟边,静静地,背影透着孤寂悲凉。
  付清欢上前去,拿火符照亮了墓碑。
  墓碑是洁白的大理石铸成的,用端正刚劲的字体只刻了两个字:莫月。
  莫月?
  付清欢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这似乎是个人名。
  而墓碑上除了“莫月”二字,什么都没有。没有墓志铭,没有立碑人,只有孤孤单单“莫月”二字,极为冷清孤寂。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应当只出现在穷苦人的孤坟上,可这墓碑的材质价格不菲,绝不会是普通人。
  这莫月,是什么人呢?
  付清欢转头问那女子:“你可认识这墓主人?应当是叫莫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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