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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卜卦(20)

作者:泯空入画 时间:2018-02-27 13:04 标签:甜文 情有独钟

  付清欢:“……”越想越觉得这不该是云止奂做得出来的事,可素青霜绝不像会骗人的人,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云止奂在成长过程中被什么人上身了,他一定相信。
  饶是如此,他想了想那个场景,还是低低笑出了声。
  道长一脸无辜被载德道人罚了一顿板子,说不定挽起来的裤腿上还有泥呢,那场景,真是又别扭又好笑。
  在付清欢眼里,云止奂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就是翘个兰花指绣花,那也比摸鱼的违和感来得弱。道长嘛,就应该是安安静静的,静如止水的样子。
  素青霜也笑了一会儿,似也觉得不可思议。一边笑她一边顺着付清欢的穴位和经脉替他调理灵脉,付清欢感到一阵酸痛,但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十分舒坦。
  逐渐地,素青霜笑意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我很后悔。”
  付清欢一愣,脱口问道:“后悔什么?”
  素青霜道:“他十五岁出师时提出要游历中土,斩妖歼邪,我……同意了。”
  “游历中土,不好吗?”
  素青霜摇头:“我当时与你一般大,也是这么想的。可一年后他回来,性情已大变。”
  付清欢怔了怔,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落,试探着问道:“道长他……发生了什么?”
  一阵沉默,素青霜叹了口气:“我教他修术剑术,学术经论,独独忘了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怪我,没有考虑到人心险恶。”她轻轻清了下嗓子,道:“他那一年遇见了什么事,至今不愿意告诉我,总之那之后,他再也没把‘救人救世’之类的话放在嘴边,话也越来越少……”
  一说起云止奂的事,素青霜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念念叨叨,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慈爱,付清欢听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他总算听明白了,道长定是遇见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或绝望,或可怕,或令人厌恶。至少现在的云止奂,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付清欢能联想到他曾是一个整日笑眯眯偷跑去摸鱼的健气少年。
  这么一想,付清欢也感慨起来。
  姑姑也曾告诫过兄弟二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付清欢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要防的只是那些作奸犯科、贪图钱财的恶徒,但进了这修真界他才明白,假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可怖。
  若是一个你完全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的假君子,更可怖。
  一时,付清欢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那个宛如神佛般强大的男人,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表面后,究竟是承载了多少辛酸才换来的?
  付清欢轻轻抿起嘴,细瘦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攥住了细棉织布的衣摆。他吸了吸鼻子,还想说什么,被素青霜打断了:“你可别告诉他。”她笑了下:“他最讨厌别人提起年少时那些丢人事儿。”
  付清欢愣愣看向她的方向,点头嗯了一声。
  素青霜笑意更浓。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温,微微一痛竟被捏了一记。
  付清欢顿时炸了,捂着脸语无伦次起来,瞪大了眼睛“您”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什么来。素青霜笑得越发开心,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样,逗弄得很欢喜。
  待第二日,付清欢还在因素青霜那突然的孟浪举动发懵,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里,不知作何。
  “喵……”
  付清欢先是一惊,然后心里一阵狂喜,摸索着到窗边去,侧耳细听。
  然后,他听见了,依旧是墙角下传来的,细细软软,糯糯的一声“喵”,付清欢嘴角勾了勾,试探着伸出手去看能不能摸到它。 冰凉的手刚一触到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那猫就如同受惊一般,“喵呜”一声跑了。
  “哎——”付清欢低低惊呼一声,手指清晰察觉到那毛茸茸的长尾巴从指间滑走,失落地回床上坐下了。
  须臾,门外“笃笃”两声,又有人敲门,敲得很轻,好像这门是敲门人极为看重的事物一样,不敢粗鲁对待。付清欢心道大约是谁来送汤药了,连忙素正衣冠坐定了,应道:“请进来吧。”
  敲门人顿了顿才推门进来,只有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关门声,不见一丝脚步声。
  一时付清欢不知该把脸朝哪,他面向门的方向,问道:“是素前辈吗?”
  无人应答。
  不是素青霜,不说话,也绝不是那闹闹腾腾的徐凡商,那就只有闷葫芦玉秋兰了。付清欢放松了些,道:“秋兰,今日你二师姐不来诊脉吗?”
  来人不回答,也没有别的声音。一时屋子里一阵尴尬的静默。付清欢以为玉秋兰今日心情不好了,干笑两声:“……怎么了?”顿了顿,又道:“不愿说就不说吧……你这是,找我有事?”
  语毕,他感觉手上被放了一个温热的小碗,里头盛着半碗液体,付清欢一闻就闻了出来是这几日一直在喝的汤药,他道了谢,屏着呼吸将那碗苦得吓人的汤药灌了下去。一碗饮尽后,还没放下碗,手头就递来一块帕子,同时手上的碗被抽走了。
  付清欢受宠若惊般,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出那帕子十分洁净,透着与枕被相似的皂角香,这味道他很熟悉,是寻常人家常用的皂角,但里头还有几分旁的香气,应该是掺了些香料或药材,闻着心旷神怡。
  付清欢一时攥着帕子,失神起来。
  玉秋兰也没急着抽走帕子,把碗放到一旁后就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似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付清欢反应过来,把帕子放下,把脸转向椅子的方向,嘴角弯了弯:“今日不忙吗?愿意在这儿陪我坐着发呆?”
  还是不说话。
  付清欢大概明白一些玉秋兰的性子,就是这么闷这么冷,平时话很少,比起她三师兄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于是他也不恼,继续道:“女儿家的心思我不大清楚的,不过你今日这般不高兴,定有缘头的。”
  在百里镇摆摊那几年,他总坐在路边,一年到头总能看些好戏的,一会儿是东家的大姑娘因着几盒脂粉跟家人赌气跑了出来,一会儿是西家的小媳妇跟丈夫闹别扭吵着要回娘家。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脾气的缘由总是有些奇怪的。
  付清欢虽没有妹妹,更没有女儿,但是十分怜惜女孩子的,总想着自己要有个有资格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孩儿他要怎么对待,因此格外喜欢猜测女孩子的心意。
  奈何他打了近二十年光棍,根本没接触多少年轻女孩子,所以真切身遇上了心情不好的女孩子,他还是按男人考虑的那一套来。
  想起了之前素青霜说过的云止奂的往事,付清欢便问道:“出去贪玩,被你师父抓到了?是不是罚了顿板子?”
  玉秋兰:“……”
  付清欢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也常常犯错的,我姑姑训起来更狠……”
  这几日他一个人在房里闷惯了,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自然是不放过地谈天说地起来。从小时候的贪玩事迹讲到百里镇的特产,然后又提了自己家会做什么独门菜,又抱怨一通自己体质缘故许多美食能看不能碰。
  这一通下来,就说了大半日。
  玉秋兰也不反感,而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杯茶水。
  讲到后来,付清欢终于讲累了,喝尽了杯里的茶水,嘀咕了一句:“你今日未免太安静了些,竟一个字也没说过。”
  玉秋兰正伸手来拿他手里的空茶杯,闻言顿了顿,依旧不说话。
  “不知现在什么时候了,”付清欢终于不好意思了,“听完讲了那么久乱七八糟的事,是不是很厌烦?下次我再这样你就直接走好了,我保证不生气……”
  “付公子。”
  门外传来素青霜的声音,她推开门道:“今日好些了吗……止奂?”
  止奂?!
  付清欢一愣,她叫谁?道长在这里?
  还未反应过来,身边那玉秋兰一阵衣料摩擦声,似是起身了,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嗯”。那声音,绝不像一个少女。倒像一个声音沙哑的成年男子。
  付清欢怔了怔,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转头望向那人:“……秋兰?”
  “付公子,”玉秋兰那请冷冷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我在这。”
  此刻眼前没有镜子,若是有他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脸一定是红透了,窘迫得不得了。


第四十八章 将隐科(四)
  付清欢一时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好,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干了什么?他拉着云道长扯了大半天白话啊!修养好如云止奂竟也没有拂袖走开,付清欢一直没有发现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没发现?
  云道长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啊!
  正疑惑着,素青霜已经替他解了这疑虑:“止奂,你喉伤未愈,怎么跑出来了?”
  云止奂没有说话,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在做手势。不对,云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人不会做打手势这么幼稚的行为的,应该是以笔代口。
  果然,素青霜轻轻嗯了一声,略带了些笑意:“那也要注意些,这几日风大。”
  又一阵窸窣声,素青霜道:“好吧。”
  一旁付清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沉溺在满满的尴尬中。直到素青霜伸手来诊脉,他才逐渐平息了情绪,安静下来。刚一坐定,付清欢又反应过来:喉伤?什么喉伤?道长受的伤在喉咙?
  他心里抓耳挠腮半日,依旧想不通什么情况下能让喉咙受伤,只得作罢。
  该不该问候一声?按理应该问问的,毕竟这一路上道长帮了自己许多,救了自己许多,他自己也是从心底的佩服道长,敬爱道长。可怎么问候?道长你受伤啦不要紧吧?不不,太敷衍了。
  付清欢食指蹭了蹭鼻子,总觉得自己应该……更关切地问候。怎么个关切法?又犯了难。
  幼时明里暗里受过别人的救助,因此付清欢对被救助的愧疚感恩心理明白得不得了,也怕得不得了。怕极了给别人添麻烦。
  云道长这样清高的人,会愿意别人过问自己的伤势吗?
  付清欢也很怕讨人嫌,虽然在百里镇那会儿,因着摊位的事讨过许多人的嫌,但如果对方是道长,他还是不愿意惹他厌的。
  纠结来纠结去也没出个结果,那边素青霜已经替他诊过脉了,笑道:“脉象平稳下来了,灵力也很充沛,付公子修为甚佳。”
  付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前辈这几日照顾。”
  素青霜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道:“这几日,眼睛就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付清欢点点头,嗯了一声。脸上一痒,是鬓边的头发落了下来,原本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接住了自己光滑如丝绸般的发丝。他下意识握住,才惊觉这几日都没有束发,不禁窘迫,眼前还有两个女子,这哪里合礼仪?
  不过看起来,历苍观的人似乎都不在意。
  素青霜那沉稳空灵的声音又响起了:“那我们先走了。”
  付清欢站起来拱手:“前辈慢走。”
  脚步声和关门声过后,屋里又一阵静寂。但付清欢仍不敢完全放松下来,因为刚才只听见了两个脚步声远去,虽说道长进来时也没有声音,但……他有没有离开也难说啊。
  付清欢静静立了一阵,问道:“道长?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正要松口气,肩上一沉,多了一只手,然后手臂又被轻柔握住。要不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付清欢真的会叫出声。
  云止奂默默扶他坐下,然后一阵窸窣,不知在干什么。
  付清欢听得胆战心惊,正坐立不安,头皮一麻,一阵鸡皮疙瘩从头顶蔓延到脖颈。待适应了,他才感觉到一只梳子正轻柔地替他从发根梳到发尾。
  他偏了偏头,忙道:“道长,你不用……”你不用做到这样的。
  云止奂没说话,但停下了动作,付清欢以为他听话不梳了,心下一松,正愣神着,手又被一只冰凉的修长玉手握住。
  他的手被轻轻拿起来,举到胸膛的位置,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一痒。
  云止奂冰凉的指尖,一笔一划,极慢地在他手心写下:你不用动,披发不合礼仪。
  付清欢愣愣地,静静感受那轻柔又极其稳重的力道。明明是凉得如冰一样的指尖,偏偏将难以忍受的炽热切身传递给他,从那手心开始一直热到心里,热到经脉里,热了全身。
  愣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云止奂写的话。
  原来只是为礼仪。付清欢低了低头,垂下眼眸。
  “嗯……我现在出不了门,”想了想,他道,“我这样的病态,本就……不用束发的……”
  云止奂的手指搭在他手心里,像是犹豫了一下,把四指收紧了些,仿似握住付清欢的手一般。他又马上松开,在付清欢手里写下:不束。
  不束?那梳头干什么?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道长又不会害我,反正……这么梳头,也挺舒服的。
  两人一动一静,沉默了一会儿,付清欢才犹豫着把那纠结了很久的问题说出口:“道长,您喉咙是不是受伤了?”
  发间那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继续轻柔地动作,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生怕梳疼了他。
  云止奂没有回答,付清欢默默放下了手,有些尴尬。
  人家拿你当外人,受伤的事都遮着掩着不告诉你,你巴巴上去凑什么热闹。
  付清欢自嘲地笑了笑,不问了。
  云止奂终于梳顺了那头青丝,轻轻拈起付清欢鬓边的几缕头发,一齐梳到脑后,然后一阵窸窣声,不知从哪抽来一根带子,轻轻绑上了捻出来的那一撮头发。
  这样不是批发不影响仪容,也不会束得太紧影响修养。
  云止奂绑完后,又在他的头发上轻轻缕了几遍,才默默放开,坐到一边。
  付清欢感到自己身侧的床褥下陷了一些,他转过脸,还没说什么,手上又是一凉。
  笔画清晰两个字:伤寒。
  付清欢愣了愣,复述一遍:“伤寒。”
  道长的意思是,他的喉咙是因为伤寒才伤着的?付清欢明白过来了,伤寒的确伤喉,每逢换季他自己和朝言也会挨上一阵伤寒的痛苦,喉咙又疼又肿,又发不出声音的感觉,着实痛苦。
  他想了想,道:“道长,我姑姑煮过一道叫枇杷羹的药膳,我把药材写下来吧?很管用的,我小时候吃了第二天就能说话了。”
  云止奂身形一顿,又默默握了付清欢的手过去,写下:不必。
  顿了顿,又写:师姐配了药膳。
  付清欢点点头,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素前辈应当是有点医术的,她煮的药膳,一定比自己那道枇杷羹效果好。
  坐了一会儿,付清欢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道长,现在什么时辰了?”
  手心一凉:戌时。
  付清欢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天都黑了?”天,自己到底硬扯着道长说了多久?
  云止奂的手指点了点,表示肯定。
  “我……”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只能干着急,脸热了起来。
  云止奂并没有多在意,轻轻在他手心写道:跟我来。
  付清欢看着他的方向,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很安稳,点了点头。
  披上一件大氅后,付清欢被拉着袖子往屋外走去。
  屋外虫声唧唧,刚一出门就是许久未谋面的习习夜风,有些凉,但吹在面上格外舒适,神志都清醒了许多。
  “道长,”被拉着走了一会儿,不知拐了几个弯,付清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带我去哪里。”
  云止奂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在他手心写道:僻静之处。
  僻静之处?道长想做什么?
  付清欢一愣,忍不住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瞎想些什么东西!
  两人一路无话,付清欢依稀感觉自己越走路边的虫鸣越多,脚下的路也越来越不平坦,似有许多小石子儿。他看不见,不由得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所幸云止奂手快扶住了他。付清欢没有穿高筒的靴子,晨露夜雨通过几丛杂草浸湿了裤腿,激得脚踝一阵凉意。
  这时云止奂正好停了下来,付清欢脚下也平坦了些,似是到了目的地。刚一停下来,付清欢连忙弯腰去撬起裤腿卷了几圈。云止奂一转身,见他是这番弓腰的样子,似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付清欢把裤腿抚平,又站直了,问道:“什么地方?”
  云止奂沉默一下,伸手拉过他的手,轻轻写下:山腰凉亭。
  山腰凉亭?
  付清欢忍不住想起了素青霜提过的那些陈年往事。这地方,有可能是道长小时候摸鱼玩耍的地方。
  他忍着笑,哦了一声:“那……道长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云止奂拉他蹲下,抓着他的手往前伸去。付清欢正疑惑间,手指就触到了一股暖流。是一汪清水,比寻常温度高些,手淌在里面十分舒坦。
  他不由得惊叹一声:“这是……”
  云止奂的手也湿了,但笔画仍十分清晰:幼时修炼之处。
  顿了顿,又加两个字:温泉。
  温泉?付清欢怔了怔,这山上还有温泉?应当是人工的吧?
  修士都喜欢在瀑布下,清泉里修养,水是万物传播的介质,修炼时待在水里,灵脉也会更通畅些,一般的清泉冰冷刺骨,人为造一个温泉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付清欢这样又穷又抠还怕麻烦的人,当然没有在水里修炼过。
  付清欢干笑两声:“道长,我现在修炼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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