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面没有了(150)

　　越是偏僻贫穷的地方，人民好像就越是麻木。
　　老边家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已经算是富户了——他们是村里唯二有电视机的家庭——于是他们就都安于现状了，从未想过要尝试一条新的路。而且，刚刚过去还没有多少年的那场动乱也确实叫他们畏惧，他们总担心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万一不久之后再来一场动乱呢？不如缩头低调过日子。
　　那么，毛春妹为何又忽然改变了想法呢？她若不是心动了，这会儿也不会向边校长请教了。
　　这里头就不得不提一个叫毛袖儿的人了。
　　毛春妹和毛袖儿两人的年纪差不多，都是顺山村的闺女，小时候常在一处玩耍，到了说亲的年纪又都嫁到了治寿村。按理说她们俩的关系应该很好吧？其实并没有，说她们是生死之仇都不为过了。
　　当年，毛春妹比毛袖儿早三个月嫁人。等毛袖儿成亲时，毛春妹还去喝了毛袖儿的喜酒，直到这时，两人还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但是，毛春妹很快就生下了长子边爱国，毛袖儿却迟迟没有身孕。
　　等边爱国一岁了，毛春妹又怀上了，毛袖儿还是没有怀孕！
　　毛袖儿接下来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她婆婆折腾了一堆生子方给她吃，都是些蚯蚓、床下泥等恶心的玩意儿。她还不能不吃。因为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就是没有底气。她娘家人也没法给她做主，因为是自家闺女生不出孩子，这就是自家闺女的错，只能在暗中求神拜佛，希望毛袖儿赶紧怀上一胎。
　　毛袖儿不仅被婆婆苛待，还受到了来自妯娌的嘲笑。
　　女人的全部价值好像就体现在能不能生孩子上面了。
　　不仅男人这样认为，女人自己也这么认为。毛袖儿求子都要求得走火入魔了。
　　某一天，毛袖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成亲八个月后，毛春妹足月生下了长子。这意味着在她成亲那天，毛春妹至少怀有一个月身孕了。他们这片地方有怀孕之人不能去参加婚礼的说法，因为这会把当天成亲的新人的子嗣运夺走。好啊！毛袖儿觉得终于找到自己迟迟没有怀孕的原因了，都是被毛春妹害的，谁让她怀着孩子还要来吃酒席！不是自己不能生啊，是子嗣运被毛春妹夺走了！
　　那时候，毛袖儿已经被她婆婆折磨得不行了，想到这一点后，她立刻就对着婆婆辩驳了起来，把锅甩到了毛春妹的身上。她婆婆一听这话，心里也是真的气坏了，立刻拿了把菜刀冲到老边家去了。
　　毛袖儿的婆婆在老边家门上破口大骂，骂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毛春妹当初还真不是故意的，她去参加毛袖儿的婚礼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怀孕了。但是，她接连怀孕生子，而毛袖儿一胎都没怀过，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本地确实一直都有那样的说法，因此她自己也有点心虚了。毛袖儿一家包括毛袖儿本人在内，就更信这说法了，如果不是毛春妹的错，难道要毛袖儿承认是自己真的不能生？不能生的女人在村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了！
　　两家从此交恶。毛春妹和毛袖儿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谊半点不剩。
　　你家往我家门口偷偷倒药渣啦，我家忍不可忍截了你家田里的水啦……这种事情，他们两家人都没有少做。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总之现在不仅毛袖儿恨毛春妹恨得要死，毛春妹也格外恨毛袖儿。
　　毛袖儿后来终于怀孕了，在结婚六年以后，先生了个女儿，又生了两个儿子。她女婿在砖瓦厂里工作，每个月都能赚好几块钱。毛春妹本来想让老三边爱军也去砖瓦厂工作，结果她刚问好了门路，毛袖儿的女婿就被提拔成了厂里的管事。毛袖儿耀武扬威对村人说，她是不会让女婿收下边爱军的。
　　毛春妹吃了这一回亏，气得三天都没吃好饭。
　　边静玉抓住这个机会，又对毛春妹提了让贺桂花去镇上找活干的事，说：“现在造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了，砖瓦厂的生意肯定也是越来越好的。芳儿外婆以后就更加得意了。”芳儿外婆就是指毛袖儿了。
　　毛春妹的脸迅速黑了下来。
　　边静玉又说：“咱们不怕他们，咱们也赚大钱。我妈会做衣服呢，他们又不会！”
　　没有什么能让毛春妹心动，但仇恨可以。存着要把毛袖儿一家狠狠踩到脚底下去的心，毛春妹这才开始重视边静玉的话。她之所以还要请教边校长，自然是因为她觉得边校长是文化人、有见识了。
　　边校长想了想，说：“能不能赚大钱，我是不敢保证的，但肯定能赚到一些钱。”宝坪镇底下有几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村子，有好几万人口。这些人都是要来宝坪镇上赶集的。所以镇上是有市场的。
　　“真、真能赚到钱啊？”毛春妹问。
　　边校长笑了，说：“亲家母啊，我和你说一件事吧。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不少，都住在学校里，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也不少。这些垃圾不能在学校里堆着啊，得找人把它们运走。你猜，每月要多少钱？”
　　虽然有人舍不得给孩子念书，但架不住这片地方只有一所小学和初中，因此在校生还是不少的。
　　毛春妹迟疑地说：“收垃圾有什么难的，最多费点子力气，给个块把钱的意思下就行了。”
　　边校长摇了摇头，说：“一个月至少五块钱。”
　　“哎？”毛春妹立刻在心里盘算了起来，这活她也能做啊，一个月有五块钱呢！
　　边校长继续说：“是他们给学校五块钱，不是学校付给他们五块钱。”
　　毛春妹震惊了。他们来帮学校里收垃圾，结果他们还要给学校钱，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些垃圾废品经过整理后都是能换钱的。”边校长为毛春妹解释了起来，“他们每个月给学校五块钱，说明每个月赚到的数远超过五块钱。亲家母啊，时代不同了，要抓住眼前能赚钱的机会啊！”
　　边静玉抬头朝边校长看去，这果然是个明白人啊。
　　边校长转头对着边静玉和蔼一笑。他和边爱党一样，都很看好边静玉，所以对着老边家也亲近。如果边静玉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可恶的熊孩子，等亲戚情分消磨殆尽，边校长大概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吃过中饭，毛春妹由亲家母梅悦领着在镇上逛了逛。她重点是看街边开着的那些铺子，又想办法打探了租金，心里对着大儿媳妇来镇上做生意的事就更有数了。梅悦也劝着毛春妹说：“你也要为大宝想一想，大宝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日后肯定能考到省城去念高中，考到京城去念大学，再给你讨个大城市里的孙媳妇……这一笔一笔都是要花钱的！千万不要委屈了孩子。”梅悦说这话是有私心的，她其实早就看出了毛春妹的性子，盼着老边家另两个儿子能多赚点钱，也省得女婿的工资都贴补了兄弟。
　　毛春妹被梅悦说得一腔老血都热了。对啊，她可不能委屈了大宝！
　　梅悦就抿着嘴唇笑。
　　若是贺桂花真在镇上做生意了，别的都不说，以后毛春妹再来镇上时也有地方住了，就不用住到边校长家里了。边校长的房子也不大，每次毛春妹来时，边爱党和边美辰都需要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她住，他们小夫妻俩就在客厅里打地铺。梅悦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生气，但她心疼女儿女婿啊！
　　不过，梅悦虽然有私心，到底也是盼着亲家好的。
　　亲戚之间要守望相助，只有大家都好了，才能免了有人拖后腿。
　　第二天一早，毛春妹挎着篮子、抱着边静玉回家了。到家时，几个凤正蹲在院子里围着一只被绑了的灰兔子。边老闷会设一些简单的陷阱。附近山上除了野猪以外就没有什么大型猎物了，边老闷逮不住野猪，但偶尔也能逮着个兔子、獐子什么的。不过，他以前逮到的兔子都是死的，这回是活的。
　　若是死兔子，毫无疑问是吃了，但这次是活兔子，几个凤都围着小兔子看得津津有味。
　　边静玉心里一动。女孩们平时没什么玩具，这只兔子若能留着给她们玩，倒也不错。但毛春妹肯定不会同意让女孩们养兔子。边静玉只能自己出马了，奶声奶气地说：“奶，兔子留着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