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59)
“就这?”文秀不太满意,“当时屿舟出生,我都查了半个月字典,乡下老人说,凶名报凶祸,吉名致吉祥,你们那么大一家子人,怎么那么没用,只注意到五行。”
盛嘉泽:“……”
文秀又往后看了几段,越看越不高兴,最终文件夹一合,冷着脸说:“算了,看得我上火,八岁的孩子每天上五节兴趣课……幸好屿舟没长在你们家。”
盛嘉泽哪敢说话。
“你回吧,这几页纸留下,我慢慢看。”女人豁楞一下站起来,椅子滑出老远,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菜做得不多,就不留你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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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上了楼的三人扒着楼道口的门缝偷听。
——主要是夏扬和盛遇偷听,路屿舟没这种兴趣。
“这人谁啊?你认识吗。”夏扬把耳朵怼在门缝边,问身旁的盛遇。
盛遇扒着门缝朝外看,视野里只能隐约看到两人的腿,看不见上半身,闻言便回:“盛嘉泽,我哥。”
“哦。”夏扬先是应了一声。
下一秒反应过来不对,扭头不爽地纠正:“你哪有别的哥,就我一个。”
“……”
盛遇不吱声。
夏扬琢磨了一下人物关系,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倚着窗台,事不关己的路屿舟,说:“喂,你亲堂哥,不过来看一眼吗?”
路屿舟靠着窗台站直,刚要说点什么,偷听的两人忽然作鸟兽状散,一个抄了个扫把假装扫地,一个拿着鸡毛掸子掸掸掸。
下一秒,楼道门被人推开,姨妈站在门口,一语不发。
可怕的静默持续了近五分钟。
夏扬不想扫了,但也不敢停,就这样撅着个腚给地板挠痒痒。
盛遇更不敢回头,假装认真地掸灰,边掸边走,横跨半个小客厅,挪到了路屿舟身边。
他有点紧张,需要一个熟人压阵。
天色还有几分余明,路屿舟靠窗背光,神色模糊而浅淡。
盛遇刚站定,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握住了。
跟平时那种互相借力的抓法不同,路屿舟力道很轻,微凉的手指轻易挤进指缝,十指交叉,蜷握起来。借由这样微小的动作,递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二楼没开灯,视野昏暗而模糊,没人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听到路屿舟淡漠的嗓音,平稳流畅,如同打了一万遍腹稿:“是我的问题,我跟盛家没谈拢,所以一直瞒着你们;我不适应盛家,所以把局面弄得很僵。盛遇一开始就希望能跟你们正式地见一面,是我从中作梗,尊重我的意愿,他才一直隐而不发……”
洋洋洒洒一大段,满室寂静。
夏扬眼睛瞪得像铜铃,扫把都吓掉了。
“所以呢?”姨妈啪地一声按下灯光开关,还算冷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白炽灯骤然亮起,路屿舟不适地偏了一下头,对上盛遇‘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
盛遇总这样,好事不往上凑,坏事非要一起扛。
委屈也不说,安静地找个角落窝着,像只冬眠的小动物。
路屿舟能看出,他很喜欢姨妈。
按照盛小少爷的设想,姨侄俩的相认应该是在一个良辰吉日,他穿着得体的衣服,领口鞋子都干净整洁,带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奖状证书,在一个或许并不高档、但一定安静的环境里,郑重地表明身份。
好笑的仪式感。
路屿舟不置可否,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希望盛遇有时间去捯饬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狼狈仓促,还要被怒火波及。
“我想说,是我的问题,您别怪他。”尾音方落,路屿舟堪堪抬了一下眼睛,姨妈就转瞬间出现在眼前,一个巴掌高高扬起——
啪!
拍在了他胳膊上。
“我真是——老娘上辈子欠你的……”姨妈气得吭哧吭哧喘气,指着他的手指不住颤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啊!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文盲吗!怪他干啥!老娘真想锤死你!”
“你完全不懂我为啥生气是吧?啊!”
路屿舟抿抿唇,“……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没跟家里说。”
姨妈瞪着他,眼眶霎时就红了,“知道你还废话!咋,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才十七岁,一个人跑去跟大人谈事,你怕不怕啊!万一其他人不喜欢你,不认你,下你脸子,你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姨妈骂人翻旧账。
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忆往昔,从路屿舟穿开裆裤的年纪开始,一直骂到还没个边的七老八十。
盛遇起先还惴惴不安,到后面已经听麻了,甚至有点无聊,玩起了路屿舟的手指。
他们最近牵手的频次直线上升,一开始还会避讳,只抓手腕,后来一慌乱,就没想那么多,横竖都是男生,牵个手不算什么。
放在一年前,盛遇或许都不会这么坦然,但他跟路屿舟实在经历过太多,相较而言,牵手似乎只是一件能汲取力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路屿舟中指指节有一段茧,那是握笔的位置,摸起来很粗粝。
盛遇也有这种茧,但范围没路屿舟大,所以他对这段茧还挺有兴趣,用指腹感知的时候,像是在感知一个独属对方的印记。
路屿舟可能被挠得痒,用指甲刮了一下他的掌心,意思是安分点。
“……你俩干嘛呢?”
姨妈正骂得酣畅淋漓,一转头,见两人牵着手,挠来挠去,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路屿舟立马松开,一脸正色:“他说他饿了。”
姨妈卡了壳,“这孩子……咋不说呢。”
她立马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落到盛遇脸上,想好的说辞忽然忘了,眼眶涌起酸意。
“你跟你妈……挺像。”她有点局促地抬手,可能是想摸盛遇的头发,不知为何转了个向,拍拍小孩的肩 ,“走,跟姨妈吃饭去。”
一整天的闹剧总算落幕了。
路屿舟松了口气。
五分钟后,他被姨妈抄着大扫帚从棋牌馆赶出来,方知这口气松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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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扬经常被他妈赶出去,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路屿舟被赶出去。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幸灾乐祸,可很快就变成了忧虑——大晚上的,老路能去哪儿啊。
“你操什么闲心,他能着呢,跟你不一样,还能跟董事长谈事,身世有问题,也不用告诉大人,自己就能做决定啦。”姨妈捏着筷子,阴阳怪气。
这顿饭吃得平静,夏扬忧心忡忡,但不敢多说,盛遇起先忧虑,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松了眉眼,乖乖坐下来吃饭。
姨妈擅长做家常菜,不至于多好吃,但浓油赤酱,保管下饭。
盛遇扒第二碗饭的时候,姨妈开始跟他闲聊。
“你现在住哪儿?”
“喜鹊巷,就是路屿舟之前住的房子。”
“哦……”姨妈点点头,“那房子还行,比棋牌馆清净,但你记得锁好正门和阳台,那附近围墙低,容易遭贼。”
盛遇点头。
“你在哪儿上学?”
“市一中,跟路屿舟一个班。”
“那挺好,说明你成绩不错。”
一顿饭下来,姨妈就把盛遇的近况摸了个清楚,比盛家送来的那些废纸好用。
吃完饭,盛遇准备回喜鹊巷。
姨妈打着手电,在门口送他,神情总有些怅然,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见他个高腿长,发育良好,禁不住点点头,欣慰地说:“真高,真乖,长得真好。”
盛遇朝她笑了一下,说:“随您啊,您不是说我像母亲吗,四舍五入就是像您。”
“你这孩子。”姨妈自然知道这是哄人,但还是被哄得找不着北,“我年轻时确实也略有几分姿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