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32)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以前我都人见人爱的,烦死你了……
“烦死了……你要是真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屋内氛围压抑。
少年压制的哽咽一声声掉进黑暗。
咔哒——
路屿舟倾身,打开了床头灯。
光一亮起,盛遇更显得狼狈,小臂遮住了流泪的眼睛,遮不住哭得涨红的下半张脸。
“知道了,我长命百岁行不行。”路屿舟说:“我长命百岁的话,你能不能好受一点。”
哽咽戛然而止——
仅仅只是顿了几秒,床上的男生更剧烈地颤抖起来,盛遇的声线里有掩饰不住的哭腔,“路屿舟,你干嘛这么说话——”
“那我要怎么说话?”
你要冷淡的、刻薄地、不留情面的……
这么温柔。
不成心惹人哭吗?
兴许是发泄到位了,这句话后,盛遇没哭多久就停下来,嗓音比平时低八度,沙哑得不能听:“路屿舟,你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嗯。”
“那我也要长命百岁。”盛遇抹了把脸,总算是挪开了胳膊,一张脸狼狈又凌乱,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我不喜欢这个结局,我想风风光光地长命百岁,你也要,你要跟我一起风风光光到死。”
“……好。”
应下这个承诺的时候,路屿舟心脏有一瞬间停拍。
明明应答的是他,被打动的好像也是他。
他在光下看盛遇,看盛遇被泪浸湿的侧脸和鬓发,几次想伸手擦一下,又觉得怪异,最后只是生疏地拍拍盛遇的肩膀,勉作宽慰。
他们还太年轻。
不懂伸出又克制的手意味着什么。
-
喜鹊巷失火的消息很快登报,在见到报纸前,盛遇和路屿舟的手机已经被各方人马打爆炸了。
其中盛家占比最多。
“喂?祖母,我没事,嗯,火没烧到这儿……”
“换房子?不用,爸爸,我挺好的,已经习惯了,不,我说不要,您接我干嘛——”
“hello哪位?我是盛遇,现住喜鹊巷,并未被火灾波及,还有事么?”
……
就连刘榕也贴心地打电话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请一天假。
盛遇有点纳闷:“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路屿舟吗?”
“对啊。”一提这个,刘榕也显而易见地疑惑:“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受了惊吓,明天要请一天假……然后他说路屿舟也要请一天,我询问他跟路屿舟的关系,他说……他是路屿舟爸爸。”
刘榕:“呃,冒昧问一句,你跟路屿舟的关系是——”
盛遇:“……”
挂断电话,盛遇直接找到盛开济的聊天框,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他当然知道这对盛董事长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但就跟在学校一样,他们不敢当面骂大马猴,不代表不能背地里蛐蛐两句发泄。
扔开手机,盛遇看了眼表。
十一点多。
还没吃晚饭,他修仙算了。
趿拉着拖鞋出门觅食,刚出房门,盛遇就留意到对面半掩的门缝,昏黄的光线延伸在走廊地板上。
——是哦,路屿舟还没走。
可能是被他开闸的情绪绊住了脚步,路屿舟一直没走,盛遇中途去厕所洗了把脸,还听到路屿舟在阳台跟姨妈打电话报备:
“嗯……跟朋友在一起……今晚住他家……”
随后他就遭遇了电话轰炸,路屿舟那边同样的待遇,两人各寻了一个角落跟来关心的人报平安。
迟疑了两秒,盛遇先按下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饭,上前敲响对面的房门。
“进。”
老宅子推门总带音效,开也吱呀,关也吱呀。
路屿舟背朝着他坐在桌前,听到吱呀声,没有回头。
路屿舟的卧室没有书桌,放不下,但有一张学校用的那种单人课桌,不知道哪儿淘来的,充当床头柜放一些杂物。
此刻桌面的杂物都被清理开,桌子挪到了窗边,侧面的小钩子挂住了路屿舟的黑色书包,一盏老旧的拉式台灯亮着,为桌前的男生打下一道清瘦的剪影。
盛遇是第一次看见这间卧室有主的样子,站在门口打量片刻,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我下去吃饭,要一起吗?”
“好。”路屿舟没回头,说:“等我两分钟。”
盛遇有点好奇地走过去,“在忙什么?”
桌上放着一把镊子,几管丝线,还有盛遇几样看不懂的工具。
“长命百岁。”路屿舟给了个非常抽象的答案。
但盛遇定睛看了两秒,竟然诡异地领悟到了抽象里的意思。
“这串檀木珠子,是我妈去世后,我爸去寺庙里给我求的,说是能保证我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他有段时间特别信这些。”
两串一模一样的手串搭在路屿舟手指间,他吹了下灰尘,对着灯光打量,片刻后便敛了眉眼,这个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有种平时难见的温和与缱绻。
盛遇盯着他出神了几秒,才把目光移回到手串,“你爸爸的遗物,你拆了干嘛?”
原先这手串应该是老山檀,凑近能嗅到淡淡檀香,颜色低调的木头珠子正好绕手腕一匝,不多也不少。
现在一分为二,空出的位置拼接上了淡绿的和田玉。
“你不是要长命百岁么?”路屿舟将其中一串取下来,搁到桌面边缘。
玉珠和木桌相碰,清脆悦耳。
“分你一半。”
第22章 同住
这是能随便分的?
盛遇皱了眉,直接说:“我不要,你自己戴,这种求平安的手串拆了可能没用了。”
“我已经拆了。”路屿舟不愧是刘榕钦封过的‘大犟种’,压根不听人说话,手指稍微一展,剩下那串就顺着滑进腕间,另一串孤零零在桌上搁着,“穿回去麻烦,你不要就扔了吧。”
盛遇难得也犟一回,抓起路屿舟的手,将手串往他腕上套,“那叠戴呗,反正我不要,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换主人——”
“我爸不是你爸?”路屿舟低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这串手串本来该是你的,我俩之间,早就分不清楚了。哪天死了,黑白无常站我俩中间都不知道勾谁的魂。”
“……”
呸。
晦气。
盛遇拨弄着手串上的珠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有些心里话他本来一辈子都没打算说出口,搁在心底深处,日积月累地消化,总有一天会变成轻描淡写的玩笑。
——“哦,那事啊,其实我当时恨死你们了。”
说出口的刹那,他才算真的放下。
但今天事赶事地来,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朝路屿舟撒了泼。
交浅言深总是不合时宜的。
“我之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路屿舟垂眸收拾桌上的工具,问:“哪句?”
盛遇一噎,“每一句。”
路屿舟:“我看起来像有健忘症吗?”
盛遇一下子也不扭捏了,握着手串坐上桌子,伸出脚踢了一下这王八蛋的椅子腿,说:“干嘛,这么点破事又要记我一辈子?”
路屿舟不否认,抬了一下眼皮睨他,冷飕飕道:“记到你不烦我为止。”
“……”
就不该跟这小气鬼说实话。
虽然这人依旧欠打,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出,两人都寻到了最舒适的状态。
撕开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好像将时隐时现的边界感也擦掉了。
他俩这下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卧室里流淌着令人心安的静谧,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继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