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30)
过了主干道,就是七拐八绕的巷子,山地车停了下来,路屿舟反手在书包侧袋里翻找,拿出一个手电交给盛遇:“帮我照明。”
盛遇正努力趴低身子。路屿舟和握把中间的空间就这么点,他如果趴得不够低,后背就会碰上路屿舟的胸膛……亲密到能感知到呼吸起伏。
这哪里是载了一程,这是他的公开处刑全过程。
“还有多远?”盛遇头也没回接过手电,摁下开关,嗓音无精打采,听得出来的郁闷。
“快了。”
路屿舟拉好书包拉链,目光在他拱起的脊背弧度上短暂勾勒,莫名觉得怀里揣了一只北极兔。
站起来大大的,团起来小小的。
一进巷道,盛遇就跟吃了哑药一样安静。
途径一条漆黑的巷子,手电光的落点开始偏移,几次没照路,照着两侧墙壁。
路屿舟放慢了速度,侧头一瞥,发觉盛遇已经闭上了眼睛。
“……你怕黑?”
寂静的巷道中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把盛遇吓一跳。
他的装死大法就这样被打断了。
“有一点。”
怕黑有点丢人,但嘴硬更丢人。
盛遇把眼皮抬起一条缝,调整了手电筒的位置,让路屿舟可以看清前路。
“从小就这样吗。”
“倒也不是,八九岁开始的,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怕。”盛遇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感受到路屿舟的呼吸铺洒在颈侧,有些别扭的歪歪头,但心跳却在感知到身后这个人的那一刻,奇异地稳定下来。
路屿舟垂下眼皮,问:“为什么是八九岁?”
“八九岁……开始懂事了呗,懂事了就懂得害怕。”
这样解释也合理。
路屿舟没再问。
-
盛遇脑子发蒙,上楼就往床上扑,大门还是路屿舟给他捎带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发觉玄关处多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放抽屉,别扔垃圾桶。】
……烦死了!
出几次糗而已,这人到底要念多少遍!
心里是这么埋怨的,但盛遇意外心情不错,把手电筒塞进书包,哼着歌出门上学。
手电筒暂时没派上用场,因为天杀的物理老师今天不在,去外校听课,一班学生涕泗横流,互相掩面痛哭,庆祝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晚自习。
六点回家的作息又吻上了盛遇。
可惜他今天值日,在校耽搁了半小时,不然到家时间还能更早点。
难得时间还早,盛遇在校门口买了两杯奶茶,边走边给路屿舟发消息:
【路老师,约吗。】
路屿舟:【……哪种约?黄赌毒我不碰。】
盛遇咬着吸管闷着嗓子笑。
自此他们变亲近,对话记录就有点百无禁忌,让别人看到,怕是要报网警给他俩抓起来。
盛遇:【啊(T^T)这太龌龊了吧,我只是想约你学习,你想到哪儿了。】
路屿舟:【去你家?】
盛遇:【总不能为了学习,去酒店开房吧。(T^T)】
路屿舟:【……】
盛遇给手中的奶茶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说:【路老师,给你带了贡品。】
对话框沉寂片刻,路屿舟也发了一张照片。
是某条空旷无人的街道,有些眼熟。
路屿舟:【出发了,给你买香火的路上。】
盛遇:【……】
预计到家时间在七点左右,正好是饭点,路屿舟在附近某个小餐馆订了两份盒饭,预约了七点送达。
盛遇看他一个人在家呆得挺自在,也没有起先几日那种拘束收敛,于是又给他派了个任务:【亲爱的路老师,忙吗,不忙的话,去小卖部给我拿下快递呗。】
亲爱的路老师回他:【你回家不是正好经过小卖部?】
盛遇:【我懒。】
路屿舟:【……】
很坦诚了。
路屿舟让他发取件码,盛遇直接给了手机尾号,让路老师直接去机器上搜。他经常买些没用的玩意儿,具体有几个包裹自己也不清楚。
这段对话结束,路屿舟就没再冒泡。
中途下公交盛遇还给他报备,说:【您的小徒弟已抵达公交站。】
路屿舟还是没回,不知道在忙啥。
今天的喜鹊巷格外热闹,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盛遇被堵在路边,听大爷大妈们交换情报,似乎是有间房子起了火,有人被困,火警正在实施救援。
鸣笛声萦绕着这条老巷子。
听到前半句,盛遇一颗心登时提起来,随机抓了一名大爷追问:“起火的是哪一家?几号?”
大爷不是喜鹊巷居民,散了一公里步来看热闹,哪知道这里的门牌号。
“不清楚咧,说是有很多人打麻将,还卖东西的一家。”
听描述像是小卖部。
盛遇悬着的心可耻地放下一些——跟我没关系,幸好。
无能为力的天灾面前,人总是自私的。
他又问:“有人受伤吗?”
“不清楚。好像发现的早,人都散了,但有个男生压在货架下面,不知道救出没得。”
人群密集如潮,严丝合缝堵死了去路,有火警在这儿,围观的人也帮不上忙,盛遇看了一会儿密攒的人头,绕远路回了家。
路家老宅子与小卖部离得很近,中间只有两三户人家,警戒线刚好拉到前面那户。
大火已经扑灭,空气中能嗅到火灭过后的余烬味道,刺鼻又呛人。
盛遇怀揣着庆幸和沉重开门进屋,第一时间喊了一声“路老师?”,试图找人分担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
无人应答,回音幽幽地回旋、沉寂。
盛遇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在门口愣了两秒,忽地甩下书包,三两步猛冲上楼——
两间卧室房门敞着,属于他的那间桌上放着一个黑色书包,书包旁边有两碗叠放的豆花,沁出的水雾打湿了透明塑料袋。
而另一间,留给路屿舟的那一间——
半开了一扇窗,熟悉的格子布窗帘卷打窗框,窗外枝头沙沙作响。
床头柜搁着一个黑色壳子的手机。
人不在。
盛遇在微凉的风声中停滞了思绪和呼吸。
少顷,他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痛楚敲醒了灵魂的警钟,耳膜嗡嗡作响,散乱的思绪出现了一个线头。
顾不上深思,盛遇像只骤然加载成功的小机器人,风似的往外跑——
如果他真是机器人,这一刻所有的电量应该都用作奔跑了。
因为大脑一片空白。
警戒线拉得远,看不清具体景象,盛遇抄了条小路绕到小卖部门口,那间老旧却欣欣向荣的二层小楼房烧成了一片黝黑,外壳勉强完整,内里一片废墟,宛如一只烧没了血肉只剩骨架的大怪虫。
火势向外蔓延,把周遭的杂草烧毁一圈,像留下了一个半圆的疤。
盛遇挤到最前方,拉起警戒线就往里钻,没跑两步,有人带着硝烟味扑过来,死死把他压制住。
“哪来的蠢仔!里面火烧火燎的,烫死人呢,你跑进去送死啊——”
扭头一看,是老板娘。
头发烧焦了,满脸黑尘,但她眼睛还是很亮,骂人气势跟以前一样充沛,“滚,给我滚回去——”
盛遇摔坐在地上,膝盖有点疼,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猛地抓住老板娘的胳膊,大声说:“我朋友在里面——他出来了吗?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住那边有绣球花的房子——他叫路屿舟,你们肯定见过——”
“叽里咕噜说啥呢,什么路什么街?”周遭声响嘈杂,火警和救护车的喇叭响彻耳畔,警戒线外还有人群交头接耳。
老板娘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推着他的肩膀往外搡,“你先出去!你朋友肯定没事儿!”
“等等——”
少年很狼狈,地上滚了一圈,满身灰尘,脸上沾着汗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仰头望着她,眼眶倏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