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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67)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18-09-16 09:36 标签:悬疑推理 三教九流 女扮男装

  了一大师却不为所动,依旧沉默地合掌,默念佛经。张若菡瞧着自己的师尊,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不由咬紧了下唇。
  “这……”崔祯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沈绥。沈绥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忽然提高声音道:
  “李季兰,我也有几句话想问你,你与范阳李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忽然被点名,李季兰惊了一跳,原本苍白的面色,逐渐涨得通红。她咬紧牙关,最后下定了决心,忽的离席,来到会客厅中央,斜对着沈绥与张若菡,拜了下去。沈绥眸光微凝,张若菡却连忙道:
  “季兰娘子,你这又是为何?”
  “季兰隐瞒了沈先生沈娘子,是季兰有过,因而谢罪。范阳李氏近日死去的那位嫡长子,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是他与一名侍女之间诞生的孩子。幼年时,我被我母亲悄然带离范阳,一路去了长安,她将我卖给了一户李姓人家做养女,自此销声匿迹。那个时候我已然记事,是以这些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她缓缓道来。
  “那么,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何要带你离开范阳李氏?”沈绥询问道。
  “我后来与我的生身父亲取得了联系,他告诉我,我母亲本就不是李氏家族中的人,她在李氏府中待了八年的时光,似乎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我隐约记得,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会暗中召集一些家中的仆从、婢女集会,为他们宣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他们人手一个十字架,似是景教徒。”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何事?促使你母亲带你离开?”
  “那年,河北道爆发了一场异端邪教的清剿风波。河北道当年是景教传教的重要地区之一,我隐约记得小的时候,范阳一带有好几座大秦寺。而我母亲带我离开的那一年,景教徒几乎被屠戮干净,此后再也没见到过景教徒出现在河北道的地界之中。”
  沈绥点了点头,一旁的崔祯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面露恍然之色。而了一依然是平静如水,默然拨动着持珠。
  “那么,你所谓的前往河北道寻找你昔年的姐妹晏大娘子,此话究竟是真是假?”沈绥又问。
  “千真万确。”李季兰道,“我确实是为了找她,为了解救她。但我……还有一些私心,我还想找到我的母亲。当年,我之所以会跟着晏大娘子入那邪教,就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想要顺藤摸瓜,寻找到我的母亲。”
  沈绥呼出一口气,缓缓露出了笑容:
  “想必,这便是邪教组织杀死范阳李氏的嫡长子的原因了。眼下范阳李氏的老家主重病在床,家中所有事物都是这位嫡长子在打理,这老家主一旦仙逝,嫡长子必然会立刻继承家主之位,他在范阳李氏的地位举足轻重。凶徒杀死他,报复的意味很明显,因为当年那场清缴异端邪教的风波,正是由范阳李氏率先发起,清河崔氏第一个响应,此后,河北道众多的世家大族均有出手。而你们两家,出力最多,对异端邪教的打击力度也最大。我说的没错吧,蔚尘先生?”
  “确然如此……”崔祯咬牙,“只是我没想到,这些亡命之徒,竟会在这么多年后,依然要图谋报复,真是可恨至极。”
  “了一大师,您可还有话说?”沈绥再度询问了一。
  然而这位气度非凡、神秘莫测的尼姑,却依然缄默不语。
  “您不说也没关系,今夜,自会有人告诉我们答案。”沈绥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还是赶出来了,好险。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沈绥抛出一句话, 之后便再也不发一言, 闭目养神。崔祯为难地看着她, 见她不发话, 李瑾月也仿佛没有任何意见一般,气定神闲陪坐一旁, 到好似沈绥才是主,她成了从。
  再看看那了一神尼, 也依旧是一言不发地拨动着持珠, 估计在场之中, 要比耐性,再也没人能比得过这些出家人了。
  崔祯抿了抿唇, 长出一口气。望了一眼漏壶, 瞧见已然是入了酉正时分,他忙问道:
  “哎呀,瞧崔某这记性, 沈先生等人远道而来,可用过晚食?若是没用过, 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不必费心了, 蔚尘先生, 我等已然用过晚食。”沈绥笑道。
  这下好了,就在这干坐着吧。崔祯叹息了一声。
  如此,又沉默地坐了两刻钟,崔祯实在坐不住了,低声问道:
  “沈先生, 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坐着吗?这要坐到什么时候?”
  “坐到了一大师愿意开口为止,若了一大师这一夜都不愿开口,那么我等便候着主角登场。”沈绥半阖双眸,缓声道。
  “唉!”崔祯重重叹了口气,张口想再劝劝了一神尼,见她那副入定了的模样,到嘴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蔚尘先生,您不必着急,且等着。至少,在场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护您性命安全而来。想必,对方今夜决然得手不得。您不若将此当做候场看一出好戏,如此,不但不会焦躁,反倒会生出期待之心。”沈绥谑笑道。
  “哈哈哈哈……”李瑾月笑了,端起身前桌案的茶盏,饮了一口茶。
  崔祯真是哭笑不得,他算是对沈绥起了佩服之心,此人果真非凡人,能破那么多大案,是有些超越常人的本领的,至少在养气功夫这点上,自己已然俯首感服。
  这时,张若菡微微欠身,淡然开口:
  “诸位,这般坐着也着实无趣,我瞧那面架上放着一把琴,不若,我抚琴,为大家解解闷,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主意!”李瑾月喜道,张若菡不常抚琴,琴技也不如琴奴,但是她抚琴的韵味却通达旷远,气象非凡,能使闻琴声之人,若清流灌顶般,周身通泰,烦躁之意皆去。她也有数年未曾闻张若菡抚琴了,今次忽然提起,顿时勾起兴趣。
  “既如此,不若请舍弟也来,舍弟专攻琴道,眼下乃焦尾琴之主。”
  崔祯双眸一亮,忙道:“原来焦尾琴竟是在令弟手中,崔某人今日可真是有耳福了。快,快来人,去请沈二先生前来。”他吩咐侍从。
  “哦,若不嫌弃,在下也愿献箫乐一段,麻烦嘱咐舍弟,带我的箫来。”沈绥对那侍从笑道。
  “沈先生还会奏箫?”崔祯惊喜道。
  “在下箫法拙劣,乐道之上,实在不比拙荆与舍弟有天赋,待会儿蔚尘先生听了,可莫要见笑。”
  “诶~~沈先生莫要谦虚,崔某可期待得很啊。”
  如此这般,竟是就着这乐道的话题,笑谈起来,屋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只是了一、了宏两位尼姑依旧沉默不语,静坐入定,仿佛周身一切的变化,都与她们无关。
  张若菡静静地望着师尊的侧颜,藏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攥紧。
  不多时,廊外响起轮椅铃铛的叮当之声,蓝鸲推着沈缙,随着侍从来了。崔祯瞧见坐在轮椅之上的沈缙,一时间愣怔住,他没想到沈绥的弟弟,竟然是一位腿脚不便之人。
  沈缙在侍从和蓝鸲的帮助下,来到了会客厅的中央,她的轮椅已经裹上了室内的轮圈,避免弄脏别人家的筵席。她微笑着,向崔祯拱手一礼,静默不语。
  崔祯有些奇怪,就听一旁沈绥道:
  “舍弟嗓子受过重伤,无法正常发声,还请蔚尘先生见谅。”
  崔祯闻言,心下不由更加惋惜了,如此一位才貌双全的俊郎君,却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留下了终生的残疾,真是可悲可叹。
  “冒昧问一句,沈二郎是因何受了如此重的伤?”
  “先生不必顾虑,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舍弟都已看开。我家多年前曾遭歹人杀人劫财,他们还在我家放了一把火。当时,舍弟被困在屋中,被烧断的房梁砸中了腰部以下,至此下身瘫痪无法行走。她的嗓子,也是在那时受的伤。”沈绥道,她说这话时,双目低垂,看似在回答崔祯的问题,面对的却是对面的了一神尼。
  身处于中央的沈缙望了一眼阿姊,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了一神尼,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缓缓捏紧。张若菡更是咬紧了牙关,双目微微发红。
  崔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叹息。
  “这世上,有那样一群人,只顾及自己的私利,为获得利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行事无道,离心背德,乃至疯癫无度,杀戮、陷害,腌臜之事无所不为,到最后放一把火,尽归寂灭,便自以为白茫茫大地,一片干净了。”
  沈绥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眸光幽邃,漆黑的瞳孔之中,仿佛有一片火焰在燃烧,就这般灼到了对面了一神尼的身上。了一神尼终于从古井无波的状态中松动出来,她眼眸缓缓睁开,拨动持珠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崔祯噤若寒蝉,他已然看出沈绥的这番话,似是针对了一神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仲琴,若菡,我们开始演奏吧。”沈绥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接过蓝鸲递来的自己的紫竹长箫,缓缓放在了嘴边。
  沈绥、沈缙和张若菡,已然十多年未曾合奏过了。但是,默契仍在。这一次,作为主音琴,张若菡率先起音,她刚一起手,沈绥、沈缙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竟是《广陵散》!
  《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王曲》,最早由魏晋名士嵇康编纂成曲、弹奏成名,自嵇康后几近失传。“广陵散”意为“广陵止息”,广陵乃指扬州,意思是,这首曲在广陵流传之后就此休止而散,无人继承。此曲后来由历代名士不断重编,出来了许多版本,张若菡所弹,乃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版。此曲讲述的,是刺客聂政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刺韩、冲冠、发怒、报剑,铮铮杀音、慷慨激昂,乃是上古相传的唯一一首杀伐之曲。
  张若菡会选择这首曲子,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此曲一起,屋内霎时仿若变作了韩王的宫殿,肃杀的气氛顿起。主音琴起后不久,沈缙的辅音琴也加入,焦尾低沉沙哑,张若菡的琴音则高亢激畅,双琴合并,乐感层层叠叠铺开,极富感染力。而沈绥的箫音,亦在不久之后加入,更添一份苍茫渺远之感。
  崔祯闭目凝神倾听,这等水平的奏乐,他此生也是第一次听闻,不由陶醉其中。尤其是奏主音的张若菡,指法极其凌厉,琴弦似有刀刃向弹,弦音铮铮,似在割裂空气。这琴声真可谓怒意滚滚、杀意勃勃,直向对面的了一神尼扑面而去。途径沈缙时,被她的焦尾琴音一激,登时愈发浩荡,排山倒海。而沈绥的箫音,却好似徘徊在上空,天音般时有时无,但却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弥补张若菡琴音过为凌厉造成的漏音之故。
  了一神尼双手合十,颤动双唇默念佛经,袖袍无风自动,好似在抵御琴音的攻击。这诡异的场景,让崔祯都忘记要听奏乐了,仿佛真的身处刺杀现场,奏琴者便是聂政,琴音便是他手中的剑,而了一神尼,则是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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