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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08)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18-09-16 09:36 标签:悬疑推理 三教九流 女扮男装

  于是片刻的沉默之后,皇帝起身,走近沈绥身旁,将她扶起,和蔼道:
  “佳偶良缘,两情相乐,朕又怎么能不成全呢?沈爱卿,聪慧颖敏,多次替朕分忧,朕自当有所回报。爱卿请婚,朕这便赐婚。”说罢哈哈大笑,喊道:
  “高力士,还不立刻备笔拟诏?”
  “喏。”立在一侧,身材高大、面庞白净的中年大宦官笑眯眯地应道,转身去准备。
  “臣深谢陛下恩德!”沈绥深深弯腰拜道,仿佛脱力了一般。皇帝垂眸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可在一旁张说的眼中,皇帝那深沉难测的眼眸里,又漠然间并无沈绥的影像。眼前的这个九五至尊之人,仿佛透过沈绥今日的请婚之事,想起了某些早已故去的人与事。
  张说暗自沉吟。
  “卿家,切记夫为妻纲,不可太顺着她。妻有女德,室可安宁。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修家齐身,不可疏忽啊。”他忽然俯首,凑近沈绥耳畔,低声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仿佛一个唠唠叨叨的酸腐儒生般,使得沈绥一时之间愣住了。
  “道济,恭喜了啊。”不等沈绥反应,皇帝却忽又变脸,笑呵呵地看着张说道。
  张说忙拱手,皱纹都笑开了:“多谢陛下成全。”
  “哈哈哈哈,今日,朕真的是多喜临门啊!届时喜宴,别忘了分朕一杯喜酒。”
  “陛下不嫌,自当敬上。”张说笑道。
  一刻钟后,当沈绥手执赐婚谕旨走出偏殿之时,仰头望着漫天倾注的大雨,她有一种大梦恍惚之感。
  李白依旧等候于殿外,看到沈绥手执谕旨而出,不由笑着遥遥拱手,以示恭喜。
  张说拍了拍沈绥的肩膀道:
  “贤姪婿,择吉,尽早上门提亲罢。”
  沈绥微微有些发白的面庞渐渐恢复了红润,郑重一揖道:
  “多谢张公相助。”
  张说摆摆手:“那是我侄女,我自当上心。”
  老头子还挺傲娇的。
  张说、沈绥与李白三人,各执一伞,下了明堂,走入了雨幕之中。积水打湿了靴沿,沈绥却浑然不觉。她此刻心中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骨头好似都轻了几分,那自是喜悦无匹的。可心底却又沉甸甸的,仿佛千钧之物压将其上,使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矛盾万分。
  这时,张说忽的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阔别三载再见圣人,他却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君上了。”
  沈绥与李白皆看向他,李白目光中透着疑惑,沈绥却若有所思。
  张说苦笑着摇摇头,一时悲慨,望着天际倾盆而下的雨幕,叹咏道:
  “东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树蔼悬书阁,烟含作赋台。河鱼未上冻,江蛰已闻雷。
  美人宵梦著,金屏曙不开。无缘一启齿,空酌万年杯。 ”
  李白骤闻当代文宗即兴赋诗,兴奋起来。张说每念一句,他定自己跟着念一遍,好似含饴口中,反复咂摸滋味。待到整首诗吟诵完,李白剑眉倏然紧蹙,面色阴沉惶然了下来。他默然不语,之前见到皇帝,受到赏识的喜悦,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沈绥感受到了身旁李白的情绪很明显地低落了下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口的郁积愈发沉重了。
  三人默默行至端门口,张说与沈绥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张说的马车很大,李白与他同车而来,也当同车而往。
  可李白却说:
  “张公,您先归去吧,白还想在城中走走,晚点归府。”
  张说默然瞧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好,太白且留心积水路滑,早些归来。我张府,为你留门。”
  李白眼中忽的涌起泪水,他抿了抿唇,只是拱手一揖。
  张说又看向沈绥,道:
  “伯昭,你呢,是归府,还是去大理寺?”
  “绥想先归府一趟,张公先行罢。”
  “好。”张说也不多话,登上了马车,率先出了端门离去。
  沈绥与李白话别:
  “太白兄想去哪儿,是否需要绥捎你一程。”
  “不用了,伯昭兄弟要归府,往北走,我要去桥南,你我不同路,就不必麻烦了。”李白道。
  沈绥明白了,道:
  “太白兄可是想去那天津桥南的董槽丘家吃酒?”
  李白一愣,随即呵呵笑了,道:“伯昭兄懂我。”
  “我与太白兄同去,我也很怀念董槽丘家的酒,今日着实想喝。只是有急事归家,只能打酒归去,不能与太白兄同饮了。”
  “无妨,伯昭兄请。”
  “太白兄请。”
  两人同登马车,前方披蓑衣戴斗笠的忽陀一扬鞭,马车滴滴哒哒使出了端门,往南而去。
  马车很快上了天津桥,车厢里,沈绥与李白三言两语,不咸不淡地谈论着董槽丘的酒。李白说他是之前来洛阳游历时,结识了董槽丘。那酒商为人爽快,很对他胃口。李白就为他写了诗,夸赞他的酒。没想到后来这诗连带着酒都出了名,成了洛阳城里的名产。
  沈绥说她去年离开长安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定居洛阳,听闻董槽丘家的酒很有名,便专程买来喝过,确实不同凡响,因而爱上了这一口。
  两人单就这酒,谈论了一路,不知不觉,马车已到了董槽丘的酒楼门下。
  李白下了车,抓起自己那从不离身的剑,与沈绥一道进了酒楼。沈绥打了一斤酒,让店家用陶壶装了,在壶口栓了绳,提溜着提在手中。李白要上楼,择个清静座位痛饮,她要走。两人便在酒楼楼梯口作别。
  沈绥提着酒重新回了自己的马车,忽陀驱使马车再度往北走,打算回城北沈府。
  ……
  大雨瓢泼,张说的马车于小半刻钟前刚刚路过董槽丘家,此时刚行至定鼎大街的修文坊口。大街上空无一人,繁华的洛阳城,突兀地没了人,仿佛人人都在躲避这场春雨。忽的,急促的马蹄声迎面而来,“唰”的一下与张说的马车擦肩而过。
  片刻后,车内闭目养神的张说问车夫:“方才是谁过去了?”
  “回郎主,小的没看清,速度太快了。只是那人一身紫袍,还提着大剑,似乎很像晋国公主。”
  车内的张说霎时睁开了双眼,眸中厉芒闪过,喝道:“停车,快掉头去追!”
  ……
  李白登上酒楼之后大概过了半刻不到,正坐于窗口的他端起酒盏,刚准备痛饮而下,忽的,临窗下的街道上,一个紫色的身影骑着快马疾驰而过,溅起大片的雨点水花。李白端着酒盏的手一顿,眯起了柳叶般的双眼。片刻后,他抓起身边的剑,快速下了酒楼。
  ……
  沈绥的马车行至天津桥中段,坐于车内的沈绥,忽的对前方的忽陀道:
  “停车。”
  “大郎?”忽陀不解。
  “停车,我将圣旨放在车中了,你赶紧走,将圣旨送回家中,交给琴奴保管,听见没有?”一边说着,她一边下了车。她没有撑伞,只是一手提着自己的雪刀,一手提着刚打的酒,大雨瞬间打湿了她内里的白色衬袍,她的头上也没戴官帽,只单单用簪子束发。
  她竟是将外面的官袍与官帽都卸下了。
  “哒哒哒……”身后,马蹄声愈发清晰地传来。
  忽陀已然反应过来,急道:“大郎!不可啊!”
  “走!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这是命令!”沈绥的神情凝肃,语调却依旧平静。
  忽陀咬牙,浓眉紧蹙。最后只得一扬鞭,驾车迅速向北驶离,马车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沈绥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天津桥中央,站在大雨滂沱之中,缓缓地、一圈一圈地解开了自己雪刀的裹布,丢在了地上。雪白的刀被她倒提在左手中,她右手提着酒壶,咬开了壶口的木塞,灌了一大口。
  然后她将那酒壶遥遥举起,冲着桥的那一头喊道:
  “公主,大雨滂沱来寻我,此酒当饮一口。”
  话音刚落,对面的雨幕迷蒙之中,一道紫色的身影显现出来。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勒住了马缰。她顿了顿,翻身下马,用马鞭抽了一下马儿,将它赶跑。然后丢掉马鞭,趋步上前。
  “你的酒,我不会饮,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她将大剑“铛”的一声杵在了桥面上。
  “好,那来吧。”沈绥重新塞紧了酒壶,拴在了腰间,手附在了雪刀的刀柄之上。
  雨,还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几点提一下,虽然我很不想提,因为文章不自己品就失去了味道。但我总担心有些朋友看文不走心,会忽略了一些行文中的深意。
  1、张说赋诗,李白闻歌知意,于是失意。他是诗仙酒仙剑仙,失意后,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借酒浇愁。
  2、沈绥要忽陀带赐婚圣旨先走,不是因为她害怕李瑾月会破坏圣旨,以至于赐婚无效这么愚蠢的想法。是因为她害怕李瑾月破坏了圣旨,会彻底触怒圣人,招致降罪及更严峻的形势。她是为了保护卯卯。
  3、沈绥脱官帽官袍以迎卯卯,不是因为她怕把官袍打湿损坏,而是因为她在暗示卯卯:我非你父之臣,我乃你臣。今天你来找我算账,我以你的臣子的身份迎接你的怒火。
  大雨之中,津桥对决,谁说武侠是男人的浪漫?女人也能有这般的情怀。


第九十五章
  瓢泼的大雨笼罩天地, 倾江倒海。雨珠噼啪击打在雪刀与紫剑之上, 击打在握着刀剑的手背之上, 击打着两对并不宽阔的肩膀, 又从那双肩之上披挂而下,从湿透的衣袍摆角边缘滴落, 与那眉梢眼角滚落的水珠一起摔碎在石桥桥面之上,汇成脚畔的涓涓细流。
  苍天不仁, 它漠然垂眸, 注视着津桥之上的对峙。雨幕是它赋予的背景, 雨声是它奏响的战曲。它等待着对峙的双方,动手的那一刻。
  然而古怪的是, 谁也没有动手。她们只是将手按在了各自刀剑的握柄之上。即便是之前狂暴愤怒若李瑾月, 此刻却似乎被这气氛感染,沉静了下来。她沉静,是因为她竟然被她对面的那个人所感染。她身上的从容不迫, 使得她好似这天地间最端正的立柱般,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她立在那里, 就好似不周山, 若李瑾月不能成为共工, 怕是根本不可能撞断这样的顶天立地之柱。
  李瑾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遭逢敌手之感。这与她领兵在边疆,遭遇大批吐蕃亦或突厥兵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战场上她全然相信自己的能力,她坚信可以战胜他们, 因为他们的弱小在她眼中一目了然。然而眼前的这个人,李瑾月看不到她的弱小,她似乎全无破绽。她一个人带给李瑾月的感觉,超越了规制一千人的正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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