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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79)

作者:Ashitaka 时间:2019-05-28 00:21 标签:温馨

  乔奉天不说话。
  “刚开始对你也不算好,但的确又愧疚的意思,年龄大了很多才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但最该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就把想明白的善意转嫁到了别人身上。”郑斯琦走近乔奉天,见他一迳盯着地,良久才温柔地笑起来,拂了拂他乌黑的发顶,“最开始,真的是这样。”
  “后来我看见你还是偶尔能想起季寅,但不是因为你和他像,而是因为你和他不像。他是安天命的那种人,一旦沉底儿就安营扎寨不愿再往上游的人了。你和他不一样,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他尽力。你其实又倔又犟,其实也不怎么听人劝,对吧?你有骄傲有自尊,加起来又百八十斤那么重。”
  “但你又明明那么温柔善良,明明比谁都干净纯真,没见你一次,我就这么觉得一次。我总觉得你特别厉害,总能把不好的东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消化掉,剩下的又是你对别人的好,又是你好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你就像一个小太阳。”郑斯琦去捧乔奉天的脸,触手的地方正滚烫着,“后来我发现我对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你笑,你说话,你做事情,你帮我剪头发叠衣服,你站在这儿,我都觉得你可爱,觉得喜欢,觉得很心动。”
  乔奉天倒吸气的声音分外明显,身体跟着抽颤了一下,猛抬头。
  在墓前告白事件分外悖德且滑稽的事儿,但郑斯琦接受。他等不及想抱他哄他,亲亲他。
  “我特别喜欢你,真的。”
  郑斯琦低头,把嘴巴印在了乔奉天光洁的额上。


第88章
  被人说好听的话究竟是什么感觉呢,在此之前,乔奉天不知道。
  那感觉,是类似用力洗干净一双运动鞋,看它雪亮的挂在太阳下水珠滴答,还是乍暖还寒,催开了一朵颜色中意的君子兰。都不像,都纯粹了点儿,不及此刻的思绪,慌大于喜,无措大与悸情。
  “等一等……”乔奉天脸是熟的,心是沸的,他正不可置信地捂着额头,看地也不是,看对面的人则更不是。那呼吸太过轻暖,像一片羽翅掠过印堂的温度,只比体温偏高一点点,却几乎能融掉那寸挨着的骨肉,“郑老师……我……”
  郑斯琦心思拂动,想贴的更近,把他此刻眼中流潋的情愫看得更加清明真切。可对方分明是在慌,即便这种东西再而衰三而竭,讲究一鼓作气,郑斯琦也舍不得再说的更多了。
  “吓到你了?”
  乔奉天点点头,顿了一刻又连忙摇摇头。
  “我……”
  “你、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先去南大门那里等你。”
  乔奉天转身,向墓碑方向浅浅躬了躬身,又看了眼碑上的黑白照,低着头提前走开了。郑斯琦没拦,一迳沉默地盯着他的瘦削背影,步履匆匆,愈远愈小,在径尾处拐了弯,就融进瘦松的苍绿里看不见了。分明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便逃之夭夭了。
  郑斯琦原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后颈,挺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转头盯着季寅的照片。
  “是不是太过分了,对你对他?”
  照片里的人,也只能一味摆着同一个温和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在说对还是不对。碑其实很干净,拂过去一点灰尘没有,还精心在一周缀上了艳丽的花环,微辛芳馥。郑斯琦每年会来两次,今年例外,比往年多了一次。
  无法挽回的东西最不易被释怀这很好理解,但在此之后,人又总喜欢像推导公式一样一层层向前推进,一定要分析出致使结果发生的最终责任人是谁,那根引火芯儿是什么。郑斯琦想了这么多年,想得很清楚。责任人无疑是自己,引火芯在于那扇门,就不该开。
  包括乔季寅,乔奉天在内,那样的群体,在情感方面,其实是和常人有不同的。既不是说更丰沛,也不是说更细腻,而是生长方向的些微差异。对一个男生好,会从欣赏赞许的普通友谊生长向挚交,情爱的水洼永远会绕过去;对有些人好,不经意地就由感谢,直接抵达了爱情。
  对于季寅,他开门的时机太不对了;在他最迷惘无依的时候给了一点不自知的温暖,让对方误把自己当成了黯然里的火光。
  而对于乔奉天,他有所知,有所察觉,甚至每一个行为到最后都有了共通的目的;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多活了十几年,心境和追求的东西有了变化,更实在与季寅相处的往昔经历中,了解到了对于他们而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说给他们听,什么不行。
  碑上的人如果要指责自己伪善,依靠别人救赎自己,郑斯琦无话可以反驳。
  对他而言,自己的过错深重,下意识地把愧疚转嫁给谁都无法纾解。可时光漫漫,再浓的歉意的也会如日淡去,郑斯琦除了能每年来看一看季寅,照应一把他在自责中老去的父母以外,别无他法。所谓“如果当时”,对于死去的人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而喜欢乔奉天,则是他情难自已,逐渐不可控地被他深深吸引。
  “对不起了。”
  郑斯琦也站直,朝墓碑沉静地鞠了一躬。
  “又因为我,打扰你的清净了。”
  乔奉天失重了三天,像正经历着一场漫长的微醺。
  郑斯琦说喜欢他,明明白白地说了,说了好些,说了好几遍。
  脑子里像叮铃咣啷装上了一个LED彩灯屏,挤得满满当当,郑斯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屏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滚动播放着。且伴着悠扬的画外音,一会儿是古典提琴,一会儿是重金属摇滚,五彩斑斓,纷繁纷沓,跟迪厅开着个大趴似的。
  睡几乎是睡不着的,一迳盯着昏昧病房里浅黛蓝的顶,翻身会惹行军床吱呀作响,会把乔梁和小五子扰醒,变强行忍着不翻。脑里的那些个小人儿,高歌做舞不算,擅自又放起了烟花,水红一朵,靛蓝一朵,徐徐升上顶空,炸出无数目眩神迷的斑斓星辰。
  高兴,当然高兴,他那么那么喜欢郑斯琦。
  可犹豫慌张又不能偏开头去佯装着不看像胖人身上的新衣料,顶好的花色做工,爱的不行,可上身就箍出一匝一匝,都是满心欢喜的顾虑与烦忧。
  年龄,家庭,身份,和打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的性向。
  脑子里想着旁的东西,生活便状况不断。先是打翻了乔梁的保温桶,热粥滚了一走廊,惊了一整个护士站的小护士;再是恍惚取错了柜子里的染发剂,把客人要的巧克力色染成了栗子棕,倘若不是因为碰到个随性好说话的,杜冬至少得赔进去一张一千的VIP卡。
  再后来,又忘了去附小接放课的小五子,直到傍晚黄昏,郑斯琦开车在楼下短暂的鸣了一声笛,乔奉天才倏然回神,折好了手里晾干的两件衣服。小五子提着书包先上了楼敲门,乔奉天替他开门,环顾四下,咬咬嘴巴,犹豫了良久才匆匆换了鞋,“马上回来”,飞奔下楼。
  很多次,去见郑斯琦的时候都如此急促而欢愉,总是这样,不因此外的情绪而做改变。那姿态倒像飞蛾扑火,本质却又不同,一个确实是火,一个俨然是真实的光。
  乔奉天出了楼栋,看郑斯琦等在车边,依旧衬衣领带。日头的余光把他笼的像一尊高而沉静的手雕像,昏黄的底色,层叠的光影。倚着车门,并未有返回的趋势,像一直在等他。连缀起顶上天幕,背后香樟,尤显副有东方留白意蕴的工笔画。
  “我以为你会走了呢。”
  一见着人,就在额上浮出那个吻的温度。兀自沸腾,几乎隐隐作疼起来。
  “知道你会下来。”郑斯琦如常地笑,“郑彧我都先送回家了。”
  乔奉天叹气,抚着额头,“你又让她一个人在家。”
  “没,在邻居家。”郑斯琦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揉了揉乔奉天的头发,“抱歉啊,把你额头给亲坏了。”
  乔奉天挪的开闪烁的视线,拂不开对方萦绕上来的气息,像是抱怨又像是忍不住笑,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每天都烫的我以为要开天眼了。”
  郑斯琦把拇指往上一贴,“真的。”
  兀自一阵傍晚的凉风拂面,又和指头按上的触觉一同偕隐在发里。像郑斯琦低声说了什么好话,悄悄请黄昏,代他帮乔奉天温柔地吹一吹滚烫的额。
  铁四局建的早,水池假山,现今小区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偶然有一对儿像郑斯琦和乔奉天这样,傍晚想单纯并肩走走的闲人,也只能抬头看树,香樟,泡桐,红丝草,小叶冬青,重阳木。疏密不一,大体隔两步是一棵,余晖便时过筛时不过筛,落在鞋上的淡橘色光斑,浮光掠影似的,也时有时无。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
  乔奉天认真听。
  “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时一时冲动,都是我真心的,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脱稿的?”乔奉天笑。
  郑斯琦也笑,“可不么,完全即兴发挥。”
  正是下班放学的时候,有三两背包跑过来的孩童推搡着奔向后面几栋楼,也有遛狗的叔伯姨婶,提前过了晚饭,早早摇着一把团圆的蒲扇,牵着条油光水滑的小哈吧。认识的,便微笑着和乔奉天轻轻寒暄点头,瞧瞧乔奉天,再瞧瞧一边的郑斯琦。
  “你的顾虑,你不用说,我都知道。”郑斯琦看那条狗摇着尾巴走远,“我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不是要求你给答复,也不是企图我俩之间立刻就要有什么实质性的转变。”
  “你想问我的问题应该有很多,我还没有给你一一回答。”
  “你的顾虑,我也不能完全保证能够安然解决,所以更不能不管不顾地就把你抓住不放。”
  “但我也有诉求。”郑斯琦看乔奉天的神色,特别特别温柔,有心地人细细一瞧,当下就能了然于胸,“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乔奉天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希冀,痕迹很淡,几乎让人浑然不觉。这神色太难得,乔奉天想,原来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既然他想要,自己怎么能不给?
  乔奉天克制不住的脸红,连同表情都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摆。吸口气,做认真的样子看郑斯琦,从他干净熨帖的衣领往上移,犹豫再三,视线才落在他隔着镜片的眉眼间。郑斯琦嘴角颤啊颤,亮烈的笑意瞬间从嘴边一路蔓延,染到每根漆黑的发上,再从眼睛里满满溢出。
  “郑斯琦。”第一次叫了全名,为的是正式,但过犹不及,显得既严肃典穆,又可笑滑稽。
  “到。”郑斯琦老是在那儿笑。
  “你严肃点好不好?”乔奉天挺不乐意地摸鼻子,以掩饰要噗噗跳出喉咙的心。
  “好好好。”郑斯琦咳了一声,推了推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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