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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50)

作者:阿堵 时间:2020-05-05 09:45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天之骄子  天作之和  师生  

  “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
  “跟名字当然有关系,不过据说主要还是因为‘后空鼎’的命名之争。”
  “我知道一点,老师一直坚持叫‘司空鼎’。”
  “后空鼎”乃楚州出土的一尊战国方鼎,精美绝伦,堪称国宝。因鼎身正中有“后空”二字铭文,故名。
  方笃之道:“上古文字未定型,笔画组合随意,书写自由,‘后’与‘司’确实存在通用现象。但到了战国时期,文字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因此‘后空’二字,学界基本没有异议,所以华鼎松刚提出来的时候,都认为他又在搞怪。”
  方思慎不禁微笑。楚人性倔,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点在华鼎松身上体现得十分透彻。
  “老师认为夏文字真正定型,是在始皇帝‘书同文’之后,战国时代其实非常随便。况且各国自成体系,楚文字自有其惯例。‘后空’与‘司空’在释义上更是天壤之别,联系当时楚国史实,‘司空’之说并非没有依据。”
  方笃之瞅着儿子,似笑非笑:“有师门撑腰果然不一样。”
  方思慎分辩:“我以前就看过老师的文章,觉得挺有道理。爸,您怎么这样……以己度人。”最后四个字,大着胆子小小声说出来。
  方笃之毫不计较儿子的忤逆之辞,接着笑道:“华鼎松认定是‘司空鼎’而非‘后空鼎’,跟京师博物院那帮人在《文物研究》上打口水仗打得不亦乐乎。最后人家都不理他了,他便一天一个电话打到博物院去,要求他们给宝鼎正名,闹得接线员一听他声音便直接掐断,他可好,自己举个牌子站到博物院陈列大厅,逢人便告。”
  “哈哈……”方思慎听得乐不可支。
  方笃之笑眯眯地瞧着他,作结:“从此以后,圈里人提起他,就改叫做‘华大鼎’了。”
  方思慎在心里默默掐算,‘后空鼎’命名之争,吵得最热闹的时候是三十多年前。后来学者们再次沦为改造对象,哪里还有闲心为此等琐事吵架。现在虽然有工夫,精力却又不够了,只怕老师自己都提不起精神做这篇翻案文章。
  正思量着,却听父亲道:“‘书同文’并非始皇首创,商周原本一统,礼崩乐坏而后文字变异。到始皇统一六国,却是用秦国文字替代了周朝正统。故列国文字实为上古与秦汉相连的重要环节。今人多治殷商甲骨文与商周钟鼎文,然后便是秦篆汉隶,承上启下又千姿百态的战国文字因秦灭六国而湮灭消亡,亦不为当代学人所重。如今还活着的人里,华大鼎这方面最强。你跟着他,勉强也算是为往圣继绝学了。”
  “嗯。”方思慎认真点头。别的且不说,论胸襟气量,方大院长“首席”专家称号,当之无愧。当然,跟儿子说话,与跟其他人说话,是否也内外有别,这得问方院长自己。
  聊到卫德礼,方笃之津津有味听儿子说着洋鬼子的笑话,不时插嘴点评几句。末了道:“老外搞夏学,自有他们的优点。与国内学者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着眼的角度,国人惯于究古今之变,他们则长于辨夏夷之别。比如小学,咱们重的是夏文字本身纵向的嬗递沿革,他们则发展了横向比较分支,把各大古文明早期文字放在一起比较异同,亦颇有可观之处。”
  这话说得客观中肯,磊落大方。方思慎听罢,忽然抬起头,道:“爸,您不是说‘要保持国学研究的民族性、专业性、纯粹性,最忌牵强附会,哗众取宠?’”
  此言却是方大院长不久前一次报告中的原话。
  “这……”不提防被儿子当面将一军,方大教授仓促间竟微见窘迫。方思慎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低头抿着嘴笑。方笃之瞧见他这副神情,哪里还顾得上分辩什么“民族性、专业性、纯粹性”?痴痴看了片刻,心中酸楚。这孩子上一次对自己露出这般乖巧又顽皮的模样,早记不起是哪年哪月,自己这父亲当得实在太不称职。在儿子发现之前,收拾心情,转换话题:“面条还有呢,再来点儿?”
  第二天方思慎要回学校,方笃之在屋里翻箱倒柜:“中看不中用的别拿了,拿点吃的带学校去,前些时候有人从地方来,送了一堆杂七杂八,我瞧瞧都有啥,松花粉……螺旋藻……雪蛤精……”
  “爸,我走了。”方思慎斜挎书包站在门口。望着父亲把茶几隔板书柜空隙横扫一通,忽然觉得空荡荡的房子没个主持打理的女主人,异常冷清凌乱。又看见父亲鬓边几缕星星白发隐约闪现,差点脱口而出:这些补品您自己留着吃。话到嘴边直觉不妥,轻轻咬牙强咽下去。方大教授一生精干要强,曾不知老之将至,何必无端搅扰。于是重复一遍:“爸,我走了。”
  方笃之闻声停下动作,微躬着身子侧头望住他,静止不动的姿态如同一具雕塑。昨夜谈及的遥远人事,记忆里残留的诸般印象,与眼前身影瞬间重叠。方思慎心中所有过往纠结、现时尴尬,寄托于空气里尚未消散的青烟烛火,在这场清明祭祀中找到归处。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痛痛快快地道:“端午节给您电话,有空就回家吃粽子。”
  方思慎的惯例是周六下午批作业,昨日被卫德礼耽搁,回到宿舍便先看学生论文草稿。各小组进度不一,好学生如梁若谷等,课余肯花功夫,三五千字不在话下。中游者跟着课程循序渐进,两千字的初稿已具雏形。落后些的仍停留在修改提纲、整理论据阶段。粗略扫过一遍,被洪鑫垚洋洋洒洒满满三页纸吸引,单拿出来先改。
  字还是斗大一个,三页纸加起来也就千余。
  第一部分依旧“借鉴”史同假期成果:《名人宫刑知多少》。因为被方老师批评过“剽窃”,看得出做了十分辛苦的压缩改写。
  大意:宫刑最初主要为惩罚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成为重罪刑罚的一种。但汉孝武帝之前,宫刑主要用于地位低的罪人。以宫刑代替某些死刑,猜测是为了保存劳动力的需要。汉孝武帝之后,宫刑主要用于谋反大逆者的年幼子孙,至于后世发展成为收蓄宫奴的常规手段,已经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刑”。而孝武帝一人,大臣受宫刑见于正史的就有太史令司马子长、掖庭令张贺、乐府都尉李延年等。《周礼》曰: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纵观历史,除了汉孝武帝,没有哪个皇帝真正把宫刑用在朝廷官员和士大夫身上。可见使用宫刑惩罚身边人,是这位皇帝的个人偏好。
  第二部分则是作者原创阐发:《司马子长之宫刑猜想》。方思慎提笔批曰:“标题语法不通。”
  大意:
  孝武帝男女通吃,史书讲得明白。对宫刑的偏好与喜欢男人在心理上是一回事。前面提到被他宫了的三个有名臣子中,掖庭令张贺曾经得到太子宠幸,太子遭人诬陷最终自杀,张贺受牵连被宫。张贺后来找到太子遗腹子,抚养他长大成人,由此可知他被宫时很年轻,跟太子多半有些暧昧关系,所以孝武帝不杀他,偏用宫刑惩罚他,好比婆婆讨厌儿媳妇。乐府都尉李延年因为犯罪受了宫刑,干脆进宫做太监,后来连同妹妹李夫人一起给皇帝唱歌跳舞,陪皇帝睡觉,这个例子充分说明了爱好男色与宫刑之间的紧密联系。
  根据年表,孝武帝比司马子长大十一岁,孝武帝三十四岁时,司马二十三岁,开始当郎中,也就是皇帝的侍卫官。从此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东奔西跑,皇帝出门都带着他。三十八岁接替他爹当太史令,这是个给皇帝算命的重要位子,从史书看,改历法、祭祀这些头等大事,皇帝都听他的。直到四十七岁因为替李陵说话被判死刑,罪名是“沮贰师”,意思是污蔑贰师将军李广利。李广利谁啊?李延年他哥啊!在皇帝眼里,明显就是旧宠找茬攻击新宠啊!
  司马自己说因为没钱赎身所以用宫刑顶替死刑,凭他的位子,再加上跟皇帝的老关系,拿不出钱来,谁信啊?摆明了皇帝不许他赎身,到底余情未了,舍不得叫他死,干脆一宫了之。要不怎么转年就升了中书令,被皇帝明目张胆搁在后宫,反而更加宠爱呢?正所谓帝王心海底针,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不愿同年同月生——所以最后孝武帝与司马子长果然同一年死了。由此可见,宫刑挽回了帝王的心,宫刑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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