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占鹊巢(96)

　　大约两年前，男人通过会员群结识了一个女孩，言语很投机，当时还是他鼓励二人私聊。不久后的一天，他们约在店里见面，后来就确定了关系。
　　这对情侣为乌善小带来了几十积分，他们很低调，也不更新动态，他一直不清楚后续。现在看来，是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
　　他有些好奇，于是缓步上前，看着甜睡的婴儿，轻声赞叹：“孩子好可爱，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记起你来了，当时你和你初恋女友第一次见面，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嗯，那天她吃了花生味的冰淇淋。她特别喜欢花生，这是我们的孩子，乳名就叫花生米。”男人看向孩子，嘴角扯出一丝笑。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却已显出老态，空洞深陷的双目下挂着乌云般的黑眼圈，鬓角藏着几星白发。
　　“恭喜你啊。”乌善小笑道，“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所以你带着孩子出来逛？真贴心。”
　　“她……她上个月去世了。”男人神色凄茫地眨眨眼，睫毛犹如干枯的树枝，似乎早已流干了泪水，“脑瘤，确诊半个月就走了。”
　　乌善小心下一颤，敛起笑意，低声说句“请节哀”。
　　“她走之后，孩子还在吃冰箱里的冻母乳。后来，母乳吃完了，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接受奶粉。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她真的离开我了。”男人看着乌善小，又像是在越过他望着遥远的地方，喃喃说道，“本来，我们正一起创业，又有了宝宝，生活越来越好，结果一切都毁了。那半个月，我用光了积蓄，公司账面上清零了，还四处借了不少。医生说没救了，但我还是眼都不眨地花钱，只求万一。”
　　乌善小不知该说什么，温寒也走近了，皱眉默默听着。白清波放下零食，定定地望着这边。比起那个因孩子双腿残疾而抛妻弃子的父亲，眼前这位已经堪称优秀了。
　　“都说旁观者清。”年轻父亲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乌善小，“老板，我和我老婆在你的会员群相识，又在你的店里定情。我们之间的红线，算是你牵上的。不如，就由你这个局外人来帮我做一个决定吧。”
　　“什么？”乌善小登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不知将要面对什么。
　　男人闭目缓和了一下情绪，沉默几秒，才说：“我大学老师有两个朋友，是夫妻俩，条件非常好，人也善良随和。因为身体原因，快四十岁了没有孩子，想收养我儿子。他们会帮我还清债务，然后带着孩子出国定居。”
　　说完，男人顿了顿，搅拌一下正在融化的冰淇淋，看向婴儿车里安然而睡的小家伙，“老板，你觉得呢？”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帮你做决定！我又不是菩萨！乌善小张口结舌，下意识地看向恋人。后者直接在男人对面落座，冷静地开口：“恕我多嘴，孩子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不能帮一把吗？”
　　“我和我老婆都是孤儿，所以我们约好，一定要给孩子一个幸福的人生。”男人驼着背，痛苦地掩面哽咽，“可是我照顾不好他，我总是害得他哭。我不知道怎么哄他睡觉，只能推他出来乱逛，我甚至……甚至都掏不出下个月的奶粉钱。”
　　“我说几句，你别嫌难听。”温寒语气平静，乃至于有些冷漠无情，“你当前的状态不适合继续看孩子，万一你突然累垮了，或者精神崩溃，孩子会有危险。如果那对夫妻真值得托付，就先送过去试试吧，这是最优解。”
　　“你起来，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乌善小神色严峻，用力把恋人从座位拔起来，远远推开，接着自己坐下，对年轻父亲说：“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生意上难道一点转机都没有了吗？”
　　男人定了定神，说：“我是做网络安全的，我懂技术。明天有个机会，可以去外地谈一个合作，成了的话公司也许能起死回生。不过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毕竟是刚起步的小公司。而且，现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行代码都想不起来，已经很多天没睡一个整觉了，连介绍公司的PPT都没做。”
　　他的双眼愈发赤红，仿佛失眠了一辈子，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临界点。失去爱人，负债累累，幼子嗷嗷待哺，他脑子里的弦随时可能崩断，否则也不会让几乎是陌生人的乌善小来抉择，这相当于病急乱投医。
　　“别着急。”乌善小拍了拍男人搭在桌面的手，“你妻子生病时，是谁帮你照顾孩子？再把孩子送去几天，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专心工作，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那时候，是邻家大姨帮我带孩子。她很善良和蔼，最近犯高血压住院了。因为借钱的事，我几个朋友都躲着我，也没法叫他们帮忙。”
　　乌善小沉吟几秒，又提出别的办法：“不如去家政公司请个保姆，手头紧的话就打个欠条给我，我可以借你一点。为了你和孩子的未来，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他倒不是突然爱心泛滥，或者钱多了撑的，而是肯定男人不会赖账。当然，此举也会为自己增加一些积分。
　　人间有真情，这份真诚和善意，令年轻父亲黯淡浑浊的眸光逐渐清明，因悲痛和疲惫而停转的大脑开始复工。
　　他张了张嘴，却又摇摇头：“不，还是算了，我可信不过临时找来的保姆。而且，谈成生意的机会不大——”
　　“你觉得我怎么样？”乌善小按住自己心口，目光坚毅，诚恳地自荐，“我帮你看几天孩子，你尽管去谈合作。你也知道，我的店已经开好几年了，我就是个老实的小老板。你等着——”
　　他起身飞速跑上楼，取回一个文件袋，沿着桌面推到男人手边，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我知道你有顾虑，你把我的身份证，还有这间二层商铺的房产证拿着，这是我唯一的资产了。等你回来，我们一手交证一手交娃。”
　　男人震惊地咬住下唇，迟疑片刻后猛地点了下头，收起装有证件的文件袋，眼中燃起斗志。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有罪过，我是妖怪，我打劫还引诱和尚，需要积德累善来赎罪。乌善小当然不会这样说，他微微一笑：“勿以善小而不为，我的名字，就是我帮你的理由。”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男人双眼闪过泪光，紧紧握住他的手。
　　“假如你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愣头青，我立马就会建议你把孩子送给别人养，别耽误孩子的人生。”乌善小也反握住对方的手，“但是，我能看出你很有能力，也对人生有自己的规划，只是遭遇不幸被打乱了节奏。我相信你的人生会回归正轨，也会让孩子幸福快乐。”
　　说着，他起身整整衣领，干脆地说：“走，我们去你家取些孩子用的东西，你住哪？”
　　男人也站起来，将文件袋放进婴儿车后侧的储物袋，俯身为孩子掖了掖被角，慈爱地望着孩子无忧无虑的睡颜，说：“我住金福街那边。”
　　嗯？不是我的辖区……
　　乌善小愕然，不禁苦笑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眨眼的频率倏然加快了：“你，你搬家了啊？以前你应该不住那边吧？”
　　想要拿到善行积分，大抵有两种方式：一为主动处理或创造辖区内的随机事件。如见义勇为，扶老奶奶过马路，送冰淇淋。二为帮助辖区内居民解决困难，达成目标、理想，介绍对象等等。
　　男人不定居在他的辖区，意味着他只能得到“帮忙看孩子”这部分的积分（预计没有几分，却要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而非“助失意年轻父亲重拾希望，免于骨肉分离”。
　　“怎么了？”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远，我走了好久才到这。”
　　“没事，我们走吧，孩子和婴儿车就直接留在我这。”罢了！就算积分收益微薄，哪怕一分没有，他也决定要帮这个忙。他只是个小妖，没能力普渡众生，能渡一个是一个，不就是累一点么。
　　这时，孩子醒了，舞动着短胖的四肢费力地坐起来，爆发出尖锐嘹亮的哭声。男人立即抱起安抚，乌善小正想请温寒帮忙看会儿孩子，自己去取东西，却发现这狗子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