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上(500)
刚刚修订过不久的核安全公约彻底成了一纸废文,全世界都燃起了熊熊战火,无一处幸免。
核武器发射,不再有所保留。
蘑菇云在众多军事基地、工业区与重要城市的上空爆炸,骇人的光芒遮天蔽日,林立的高楼化为粉尘。
核爆的预警鸣笛声早已拉响,无数人类混乱地奔跑,躲避,继而无声地被汽化,被分解,只留或深或浅,或完好或残缺的道道斑影,如同底片曝光时产生的模糊轮廓。
放射性尘埃回落覆盖,世界满目疮痍。
原来人类的文明竟是如此脆弱,建立与发展需要千千万万年,千千万万代,摧毁却好像只在一瞬间。
没有发生核爆的城市也再难见到完整的建筑物和行走在地表的人,各国各组织的避难所里都挤满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幸存者。
冲突不断爆发,窒息的绝望感充斥着各个角落。凄惨的哀嚎日日夜夜,响在所有救援医院里。
溃烂的尸体一具又一具被抬出去,丢在地表废墟里,和无数灰黑色的残肢聚在一起,堆成高高的腐臭的垃圾山。
最后一把火,山被烧成灰,遗留的粉末像落过一场苍白的雪。
广播里除了鼓舞人心的呼喊,温柔和缓的安慰,就只剩下令人哀恸的播报,死亡变成了一个通知,人类变成了一串数字,所有关心的情绪也渐渐从悲伤变作了麻木。
活下去,在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好像成为了一种奢望。
但战争却还在继续。
核弹没能犁掉七大洲的所有土地,没能毁掉人类生存的每一座城市,所以战争还在继续。
疯狂一旦被开启,想要结束就会变得尤为艰难。
人类2046年的新年是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中度过的。
黎渐川跟着搜救队,从一片废墟奔赴下一片废墟,从一座城市赶往下一座城市,数天没有合过眼。好像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残肢,哪里就是尸体,哪里就有救不完的人,救不到的人。
夜里,他坐在地下掩体的入口处,趁着短暂的轮班休息时间往嘴里塞压缩饼干和水。
旁边搜救队的人打开便携收音机,新年倒计时的读秒传出来,是国家电视台嗓音最甜美的一位女主持的声音。
“希望总于灰烬中重燃,新年意味着新生!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拥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2046年!”
“十——九——”
黎渐川手边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的杂音,一道声音喊出来:“新港大厦发现幸存者!速来支援!新港大厦发现幸存者!速来支援!”
黎渐川把水瓶往后一塞,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其余搜救队员们慢了一秒,也飞快地站起来,迅速拎上装备,朝外冲去。
“八——七——”
斜对面的新港大厦已经坍成了一块软豆腐。
探照灯亮在周围,建筑物一侧被凿出一个洞,搜救队员们小心地围拢着,里面传出微弱的哭嚎声。
“昨天夜里导弹轰炸的!”
“有二次坍塌风险!”
黎渐川甩下浑身的累赘,只戴一个头盔:“我来!”
“六——五——”
被灰土糊满了身体的小女孩呼呼地喘着气,伸出的手轻轻痉挛着。
黎渐川用肩背撑着头顶摇摇欲坠的水泥板,快速清理着压在小女孩身上的重物:“别睡,也别大声哭,浪费力气,睁开眼睛看着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仔细听,外面在倒计时,新年要到了……”
“四——三——二——”
黎渐川小心地把已经停止呼吸的小女孩抱出来,护在怀里,迅速朝外爬去。
探照灯的光照进来,背后响起咔咔断裂声。
黎渐川面色不变,赶在坍塌的最后一秒,抱着小女孩冲出了废墟。医护人员围上来接应,使用携带的设备对小女孩进行抢救。
“——一!”
收音机里传出不知哪里的烟火爆竹声。
“2046年的钟声已经敲响,让我们祝福所有幸存者,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没多久,医护人员们陆续从地下掩体附近的急救车上下来,对着搜救队员们摇了摇头。
一名医生摘下眼镜抹了把脸,说:“才八岁。”
“放这儿吧,她的父母也在这儿,”搜救队队长指了指旁边堆积的尸体,“就地火化。凌晨五点前必须赶到下一个搜救地点。”
黎渐川站在废墟旁,闭了闭眼。
2046年3月,战争开始进入平缓期,华国境内战火稍缓,搜救工作已不再紧缺人手,黎渐川被调往前线,执行情报任务。
2048年1月、7月,2049年2月,各参战国、参战组织分别于南非好望角、新西兰、冰岛进行三次和谈,准备停战。
2049年4月,救世会将A2系列改造人投入战场,称其为“战争机器”,“最强单兵”,开启战场“斩首计划”。各国各组织高层、重点保护人才频频遭遇袭击,大批死亡,各类建设工事被毁。
部分追随救世会的国家和地区撕毁即将签订的停战协定,局势再度紧张。
同年6月,华国首都研究所与God实验室合作,制定“幽灵计划”,对救世会发动反攻。一批自愿报名的战士被送往北太平洋的一座小岛,进行包含基因改造在内的多项人体改造实验。
黎渐川因体质特殊,报名后成功入选。
又是一个盛夏。
时隔七年,黎渐川再次见到了宁准。
这时候,人人都称呼他为宁博士。
第268章 转达
宁准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身高超过了一米七,逼近一米八,身材修长瘦削,却不单薄,五官浓丽,长眉桃花眼,唇角似笑非笑地翘着,温和而又冷诮,站在那儿,像一杆削尖的竹,又像一截内敛的玉。
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模样。
黎渐川在他身上搜寻了好一阵,才依稀找到了一点曾经的小少年留存下来的痕迹。
他穿着白大褂,带着两个人,进了大楼。
上到三楼,经过黎渐川的休息室前,他停下脚步,与倚在门边的黎渐川目光相接。
“宁博士?”
后面的人出声。
宁准摆了摆手:“你们继续。”
跟着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多询问,径直拿着文件夹前往下一个房间,核对名单上的实验体情况。
黎渐川向后让开两步。
宁准走进休息室内,反手关上门,一双桃花眼褪去了表面的笑意,晃着微微的光,仿佛又变成了十四岁裹着冲锋衣坐在吉普里时,露出的那双赤诚依恋得好似小狗的眼睛。
“我知道你没有死,哥。”
他忽然说:“我把你的墓挖开了,里面的骨灰是合成的,不是人的。”
黎渐川一愣,头疼地看了他一眼,脏话好像就在嘴边。
宁准笑起来:“没事的,没被人发现,我想了个法子把他们支开了。当时我就猜到,你的身份应该是被转入了地下。保密问题,你不能再联系从前认识的人,哪怕是我。”
“我想过找你,但找到了好像也没有用,你已经是个全新的、与过去再不能有任何牵扯的人,我不能破坏你们的保密原则。”
“这谁也不能怪,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们依附于它,就也必须要这样选择。我们各有责任,我不只是有你,你也不只是有我。”
他靠着门板,垂下的眼睫轻轻地颤抖着,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最担心你的时候,就是华国被袭的时候。通信被断,首都研究所被夷为平地,人像麦秆,一片一片地倒下。”
“后来通信一恢复,我就忍不住,违规联系到了裴所长,他骂了我一顿,但最后还是告诉我,你还活着……真可怕啊,我差点连你都要失去了。”
宁准的嗓音变得酸涩,眼睛像一潭水,潮凉幽沉地注视着黎渐川。
“哥,这七年,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