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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72)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6-01 17:31 标签:强强 架空 相爱相杀 情投意合

  姜越乌眉一皱,不及出声劝阻,就听裴钧已然讽笑着开口道:“哦?我想行什么方便,我怎么不知?”
  张岭镇着一身威严,花白发下眉目凛冽:“瑞王新丧,王妃裴氏被指杀夫,如今正待受审。裴氏是你姐姐,你若想替她洗罪,无非是要搅浑法度,而今日这宴,齐聚执法、修法之客,你寻来通融游说,自然也不足为奇……不然,以你秉性,如何会甘于食言踏入我张府?”
  姜越听言,正要站起来开口,却见裴钧已挡在他面前,负手而立:
  “……原来张大人当我是托关系来了。”
  裴钧面上笑意愈发深了些,此时察觉身后姜越拉了他袖子一把,也只抽出衣袖,在满庭法儒的目光中向张岭走近了一步,反问一声:“可既然是正待受审,家姐便还没被定下那杀夫的罪,眼下人未审,证据未齐,张大人贵为我朝法儒之首,却竟能空口定谳了?”
  随着裴钧的靠近,张岭瞥见他身上的皱褂,眉头一皱,又拾袖掩鼻老声一咳。
  周围的清流见他如此,便都注意到裴钧衣衫不雅,不由暗中指点起来,大意是猜测裴钧身有污浊之气,由是便在交头接耳中,向裴钧投去全无好意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下,裴钧只觉自己就像只入了鸡窝的黄鼠狼,不管他是不是来恭喜道贺的,这窝鸡都只闻见他身上的臭味儿,全当他是没安好心。
  “虽未知其杀夫与否,可裴氏因恨避子一罪却早已成立。”张岭放下袖子,接着裴钧的话再度开口了,“单是此罪,便已类同谋害皇嗣。”
  裴钧听言冷笑道:“且不说家姐服药时腹中究竟有无皇嗣可以谋害,就算是有,那此案也还是世宗阁辖内,尚无需张大人费心吧?”
  张岭轻哼一声:“世宗阁是皇族内庭,是家法、族法,不可替代国法。谁人有罪,自有国法判处。”
  “那按照国法取证,瑞王之死与裴妍避子之间,本就没有必然关联,岂能凭那受贿太医执词一告,便叫家姐坐实了罪证?”裴钧轻斜眉宇看向张岭,勾唇笑了笑,“张大人显然已觉家姐有罪,又难道不是听了旁人推演家姐因恨杀人的缘故?可从前您不总是教我么——说‘律法乃朝政之根基,不仅不可因喜怒而有所增减,也不该为亲疏而有所变异’,那若要将爱恨推演之说强加于法度,这岂非是污了您张大人自家的门楣?”
  张岭一口气提起来:“裴子羽,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讲法度。”
  裴钧见他怒了,更笑得柔和道:“自然自然。若论‘以法度人’者,朝中是没人可与张大人比肩了。”
  说完这话,他猜测张岭一定是该逐他出去了,而果不其然——张岭因此几句,已在宾客之间失了体面,此时便当真招来家丁,冷冷就吐出二字:“送客。”
  一时周围三五家丁应声向裴钧扶来,几双手的力道说是搀他,不如说是捉他,引他心烦一挣便扫了开去,只再看过张岭一眼,撂下句“告辞”,这就拂袖转身向大门去了。
  天幕夜色早起,张家大门的黄纸灯笼在春风里轻荡,透着莹亮又冷凝的光彩。
  外头还有人在朝里抬着贺礼,裴钧逆着抬担子的工人踏出高高的门槛去,心里愈发觉出阵没意思来。
  一旁招呼来人的许叔看他果真被赶出来,不免哎地一叹:“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您这是何苦来哉!”
  裴钧抖了抖衣摆,不想说话,只向他挥过手,人就快步走下石阶去。
  这时回头看看张府那高挂的公卿牌匾和喜色门楣,他扇着袖子闻了闻自己衣裳,似乎更觉酸臭了,便想这大约是真不招人待见的,走了倒也正好。
  正转身想着要寻地儿填个肚子,裴钧抬脚要走,却觉袖子被人拉住了。一扭头,只见是姜越站在他后头,一身蓝锦华袍在夜色烛火下规整俊逸,此时正敛眉看着他,满眼都是关切。
  裴钧从他五指间抽出自己袖口来,吸吸鼻子,唇角扬起个笑道:“怎么出来了?不同你那学生玩儿了?”
  “礼送了,酒吃了,我便不必留了。”姜越垂眸说完,再度捉起他袖子,“我马车在后面,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成。”裴钧连忙再度抽开手来,退了半步向他笑,“我身上本就有味儿,你是个爱干净的,就别同我挤了,自个儿先回去罢。”
  说完他向姜越一挥手,调头就往张府边侧的小巷走去。轻车熟路左拐又右拐,捡了斜街前行百十步后,终于进了木匠胡同。
  街角有个推车卖馄饨的看见他,竟一边舀汤一边招呼起来:“哟,官爷来了!哎这可太久没见了,您坐您坐!”
  “太久是多久?我都记不清了。”裴钧随口应着他话,走到他身后矮桌去坐下,只见这摊子上的六七桌边都坐着几个才下工的匠人,装满榔头铁钳和刨子的工箱就搁在脚边,一个个灰扑着衣裳,端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有说有笑地相互打趣着,时不时落筷伸向桌上的小碟子里,从当中戳一些红油油的东西就汤。
  这时摊主接过方才那话道:“您总也有六七月没来了,上回见还拿着扇子呢。”说着他把新舀的馄饨端给另桌,问裴钧道:“今儿您是吃小碗儿大碗儿?加菜么?”
  裴钧袖手道:“大碗儿加菜,小碟子也要。劳您快点儿吧,我可要饿去阎王殿了。”
  摊主笑应一声,连忙回头忙活去了。这时裴钧闲听着隔桌木匠抱怨工事难做、上司难缠,正咂摸三百六十行果真行行都不易,一转眼,却见眼前蓝影一晃。
  定睛一看,竟是他的上司姜越坐来他对面,此时正微微喘气扶了扶发冠,似乎来得挺急。
  裴钧一愣,一时看看周遭邋里邋遢的匠人和矮桌,又看看眼前干干净净的姜越,奇了:“……你怎么跟这儿来了?”
  姜越端正地坐着,长腿在略矮的板凳边弯得委屈,听言更是目带薄愠地看向裴钧:“你不是说要一起吃饭?”
  裴钧这才想起这事儿来,恍然大悟。眼见姜越这模样,猜这人定是跟在他后头苦苦找过来的,一时心里又直似抹了把蜜般,又甜又粘,连忙向他道了声对不住。细想一想,他甚觉这馄饨摊子着实邋遢了些,不该是姜越吃饭的地儿,于是便想起身来带姜越走。
  岂知这时候,摊主竟已然端着碗煮好的馄饨放在他二人间的矮桌上,笑脸和姜越招呼起来:“哟,这位爷定是官爷的至交好友吧?从前官爷可没带过别人来我这邋遢地儿呢,您还真是头一个!”
  裴钧身形一顿,这便没能起身,见对面姜越已被摊主的话引去目光,他暗道一声不妙,下瞬果真听摊主又开口了:“这位爷也来碗馄饨么?”
  裴钧一个“不”字儿还没出口,姜越就已经顺从地点头了,又看了看裴钧跟前儿的碗里,还认真对摊主道:“要和他一样的。”
  于是不一会儿,二人面前便又摆来一大碗馄饨和两碟小菜,碗中青菜绿油油地浮在清汤上。
  姜越拿起碗上的筷子,皱眉举到眼前细看。裴钧好笑瞥他一眼,并好筷子就捞起个馄饨吃下劝:“碗筷都拿开水煮过了,能用的。”
  姜越见他这已然试毒,就没什么不放心了,便也并好筷子,吃了个馄饨又审视一圈周围,“此处人也不少,怎看着官都不怕?”
  “官不去招他们,他们怕官作甚?”裴钧把手边小碟子往他推去一份儿,压低了声音:“况他们也不知道我姓裴啊。”
  姜越顿时开悟,笑着将筷子伸进汤里:“果然。”
  裴钧看着他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没好气道:“笑笑笑,让你笑。吃腐乳罢,老搅和汤做什么。”
  姜越看去手边红通通的一小碟东西:“这是腐乳?”稍稍靠近一闻,扑鼻便是股酸辣味儿,当中还透着丝隐隐酵臭,就像坏了似的——
  在他姜越的生涯中,有这样气味的东西,吃了该是会出事儿的。
  裴钧见他盯着那腐乳,似乎是绝顶抗拒的模样,便耐心坐直了身子,伸筷子去帮他夹开一块儿:“你不吃辣,外面的红油蘸酱不要就行,戳点馅儿吃吃看。他这家的腐乳同别处不一样,一碗馄饨五文钱,腐乳就要三文呢,可见是好东西吧。”
  姜越只见碟中那腐乳酸辣发臭的红油衣裳一剥,嫩白绵密的内馅儿就被裴钧挖出来,瞧着果真能入口些了,便试着使筷戳了一点儿沾进嘴里,抿了抿,眼神微微一亮。
  “好吃吧?”裴钧细细观察他的神情,满意极了,便收回筷子又吃起自己碗里的菜,听姜越问道:“你常来这儿吃?”
  裴钧点头,嚼了菜咽下,想想又摇头:“从前住在张家就常来这儿吃;后来入翰林了,同张家还没吵上朝去,便还在这儿吃;再等之后出了翰林呀……就不大在这儿吃了。大约想吃了或是恰好在附近了,才顺道来一次。”
  姜越吃下一个馄饨,慢慢接道:“听说你当年是因做侍读才出了翰林。”
  裴钧从大碗中抬起头,也不知姜越这是不是想问起他情史,想了片刻,只笑睨姜越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做侍读?”
  姜越夹住菜叶的手一顿,“为什么?”
  裴钧再捞起片菜叶吹了吹,平常道:“为了斗鸡。”
  姜越筷子里的菜叶滑入汤里:“……斗鸡?”
  裴钧咬着菜笑了一声,赶紧两口吞下去:“真的,不骗你,真是为了斗鸡。我那时候在翰林做风颂辑录,还兼着采买的职,因朝廷给翰林添补笔墨也挺大方的,可实际花不了那么多钱,省下的我就同方明珏他们分着花,过得别提多舒坦。正好那时候京中忽而时兴斗鸡,梅林玉就开了斗鸡场,把我也拉着去玩儿,我觉着也挺来劲的,想养几只鸡一月总得二三十两,也不是出不起,便就掺和上了——可没过多久,正赶上你从北疆回来,头一回参事就将翰林的贴补给削了,叫我一下子就没了养鸡的闲钱。可鸡都买了搁在鸡场里头,总不能卖了罢?卖了多没面子。家里的东西又都是赏在我爹名头上的,我也拉不下脸用那钱来捣鼓鸡,那时一心想要来些钱,可巧听说侍读是个肥差,又没人乐意去,这才去的。”
  他说完,见姜越似目有怔忡地看着他,不语,不免伸手在姜越眼前一晃:“想什么呢?”
  姜越眉目一动,回神道:“我是想……原来是我将你送去御前的。”
  裴钧端碗的手一顿,听言便将碗放下了,“哎?你怎会这么想……那不该怪我财迷心窍、死要面子么?同你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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