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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二)(9)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1 标签:强强  

  那黑衣人明显顿下了,老实的样子看得王悦差点没忍住笑。
  这明显便是王敦营中的人啊!一群人就随便拿布蒙了个下巴,骗谁呢?
  王悦又道:“当没看见得了!走!”
  那领头的黑衣人下意识想要拱手说“是”,忽然顿住了动作硬生生地该了个划刀的姿势,他看了王悦两眼,王悦抬起了剑,却是好像要架自己脖子上,那黑衣人顿了片刻,忙转身朝巷口飞掠而去。
  王悦不由得失笑,随即立刻回身扶住了司马绍,“还行吧?”
  司马绍捂着胸口,抬眸看了眼他,“还行。”
  “活该。”王悦低声说了一句,扶着他坐下了,利落地撕下一截衣摆给他止血,“我派人送你回建康,马上跟我走!”
  “不行。”
  王悦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皇帝在这里,我不能走。”
  王悦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皇帝还在这儿,司马绍一走了之,不忠不孝这顶帽子算是扣实了,他也就别念着皇位了。王悦想通后,蹲下身望着有些不知死活的司马绍,“你想清楚,我眼下人手不够,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想清楚了。”
  王悦顿时无话可说,刷得一下又撕下条布,慢慢地握着司马绍的胳膊,缠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算是服了司马绍了。
  简单地包扎过后,他看着司马绍,“喂?还能走路吗?”
  司马绍点了下头。
  王悦没办法,“行吧,你跟我住一块,我多盯着点,你凑合两天,等建康那边来人了,我再安排。”说完,他扶着司马绍站起来。
  走了几步路后,司马绍忽然停了下来。
  王悦不知道他怎么了,正要问一句,耳边响起一句低沉的声音。
  “多谢。”
  王悦一顿,什么都没说,扶着司马绍往小巷子外走。
  事已至此,许多话都没了意义。
  扶着司马绍一进门,王悦一眼便注意到了院中那位杀气腾腾的王家长辈。
  王含。
  王悦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过来找他儿子讨要公道的,再往里头看,果然瞧见王敦像只辟邪神兽似的坐在堂前,身边围着群不知是来为王应主持公道还是来看热闹的将士。王悦招手把王有容喊过来,命他将司马绍扶进后院的屋子里去。
  “好好照顾他。”他低声叮嘱了王有容一句,随即朝着院中那人走去。
  王敦盯着给王悦扶进门的司马绍,神色有那么些异样,他多看了两眼王悦。
  站在院中王含正要开口,王悦在他之前出声了,“伯父,你带了这么一大群人,这院子快挤不下了,我们不如去外头谈,要单挑还是群仗,你开口,我随意。”
  王敦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一行人还真他娘见鬼的出门谈去了。
  王悦记得小时候家里过冬祭,那差不多是除了祭祖外琅玡王家最隆重的一个日子了,穿着新衣的仆人点着艾蒿驱邪消灾,家中到处都悬着倒插桃木枝的纸灯,整条乌衣巷都飘满了酒香,他牵着幼弟王恬的手走在雪中,仰头看着轻烟散入建康城的公侯大人家,懵懵懂懂的年纪,两兄弟也不怎么懂事儿,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一幕真是好极了。
  王恬一般闹腾得不了太久就嚷嚷着困,而王悦不一样,他越闹腾越有精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牵着家中大黄犬坐在大门口守夜,大雪天脸冻得发紫也不回去。
  多年后,王悦坐在城门前的石头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这座千年江东旧城,一下子仿佛又有了当年冬祭守夜的心境。
  “本世子在城中一日,这石头城那就是本世子说了算,谁找本世子的麻烦,本世子要他的命。”
  王含从城楼上将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救下来后,杀气腾腾带一队人马来找王悦讨个说法,这位从小嚣张跋扈的王家世子喝着茶对这位族中长辈如是缓缓笑道,话虽然不客气,可端得是一副晚辈的温驯模样。
  王家大将军王敦在一旁直接噗嗤笑出了声,盯着王悦的脸瞧了半天,低笑了两声,愣是不出来替这位王应气得够呛的老父亲打圆场。
  王悦懒得猜这群人的心思,眼见着这帮人光打雷不下雨,既不单挑也不群仗,他失了耐心,起身便往外走。不打架?还有什么好讲的?难不成还讲道理吗?
  即便是真的讲道理,那该说的也早已说清楚了。
  一句话,心里头不服,明面上也给我憋着!憋死算完!
  王敦不开口驳王悦的话,王含不敢轻举妄动,在座诸位将士又横不过为所欲为的王悦,大家不约而同地忍了忍,把一大口恶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场闹剧潦草收场。
  与此同时,建康城百官公卿闻讯浩浩荡荡奔赴石头城,来觐见这位身陷囹圄窝囊至极的大晋皇帝。
  王悦是真的没想到,谢景会来。
  处理完那场闹剧般的讨要公道一事后,他回屋继续淡定地翻看文书了,在第一批抵达建康城的朝士名单中瞧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时,他手中折子啪一声摔落在了地上,惊得王有容回头看了他一眼。
  “出什么事了?”
  “没事。”王悦稳了稳心境,重新低身将那誊抄着名单的折子拾了起来,“这两日城中乱子不少,在想着该如何安置这些来的人。”
  “皇帝所率六军,损了十之六七,拼拼凑凑还余下点人,对付流民绰绰有余。”
  “你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王悦抬头扫了眼王有容,他忧虑得哪里是流民暴、乱,他是忌惮王敦。满朝文武被迫奔赴石头城觐见皇帝,到时候王敦想收拾谁那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王敦若是忽然发难,他能捞一两人,但是哪有这么多精力护着数百位公卿。这所谓的百官赴石头城,分明是局危机四伏的鸿门宴,若是他一旦失手稳不住局面,怕是要血流成河。
  想起这地方的乱象,王悦抬手揉了揉眉心,明明头疼得紧,却又忍不住盯着那名单上的熟悉名字瞧,瞧着瞧着忽然就笑了下。他有些想骂人,他分明把谢景的名字给划掉了,就是怕他卷进来,这人却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王悦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在瞧见那名字的一瞬猛地颤了起来。
  王有容在一旁看着这位莫名其妙笑起来的王家世子,微微偏着头支着下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52章 耿耿
  王悦时隔很多年后记得那年石头城的雨季, 淅淅沥沥下了数月, 无数公卿大臣沐雨匆匆赶赴石头城。石头城是长江渡口之一,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东吴时期是军事重地, 孙权曾在石头城外的水岸边停泊了数千艘威风凛凛的船舰, 这座其貌不扬的城池走出过三国最强的水上王师。
  这座久经战火的城池曾见证了东吴大帝的辉煌, 而今百年后, 它又将见证另一位皇帝的耻辱,而滚滚江河涛声依旧。
  江南雨季,百官公卿浩浩荡荡在阴雨中奔赴石头城, 来觐见他们颜面扫地的君王。
  就在那条普普通通的黑色长阶下, 王悦听着了一段很有意味的对话。
  大将军戴渊率着手底下将士与百官公卿拜见帝王, 还没来得及觐见皇帝, 反倒是与同是大将军的王敦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前两日戴公与我打仗,如今还有余力?”佩刀的王家大将军立在阶上,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阶下公卿。
  自知死到临头,戴渊面上却不见忧惧之色,“如何敢有余力?与将军交手,倾尽全力却仍是不足呢。”
  “是吗?”王敦又问道:“那戴公说说, 我今日此举,天下人觉得怎么样?”
  “知将军者谓之大忠大义,不知将军者谓之大奸大逆。”
  一声轻笑,那眉宇轩昂的王家将军当着所有人的面低笑起来,“戴若思, 你是真的很会说话。”
  王悦立在阶下仰头望去,细雨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裳,所有公卿百官包括戴渊与王敦淋着雨站在天地间。
  武将按刀,文臣端袖,天地间一片空旷的岑寂,不闻言语声。
  就在这种寂静中,王悦端着袖子从列位公卿中走出,踩着水,一步一声轻响。
  他在阶下站定,拢袖平静道:“臣王悦,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所有公卿大臣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似的,将视线从那剑拔弩张的两位当朝大将军身上移开,望向正缓缓步出石头城简陋屋宇的大晋皇帝。
  反应过来的百官纷纷拂袖低身。
  “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群臣中有人忽然哭了起来,却又拼命死死地压住了。
  王悦隔着数丈,与那位服紫金衣的当朝太子相视一眼,年轻的大晋太子被雨打湿的脸庞上瞧不出任何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王敦想废司马绍,王悦千八百年前就知道,当年也是在这石头城,北方石勒派使者来拿着钱币来与东晋求和,王敦忽然开口请监军的司马绍与那胡人将士切磋一番,说是五胡同宗,切磋一场也无妨,场面一时整个都静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王敦在暗讽司马绍的燕代血统。
  当日许多人都在场,除了他与王恬,还包括跟着司马绍来的太子中庶子温峤、庾家大公子庾亮与其他的文官监军,甚至还有几位司马家的宗亲王爷,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王敦依旧我行我素。那一日眼见着局势不太对劲儿,王悦丝毫没犹豫,翻身上去就抓住了司马绍将人拖到了身后。
  他浑身是血下来的时候,王敦的脸色都青了,到了军帐就是一个极响的耳光迎面甩过来,王悦直接给他扇懵了,跪在地上鼻血都没敢擦,听王敦指着他鼻子骂了一晚上,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王悦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腮帮子隐隐作痛。
  时隔多年,他与司马绍两人又站在了这座城池中,又是这番光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其实无论司马绍做了什么,自己终究是会帮他的。中原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位这样的皇帝,他是这世道的希望,从当年在太学第一眼见着他,王悦就相信着他,他愿意追随他,洒尽热血。
  晋明帝,那是令多少古今文臣扼腕叹息的一位帝王。
  王悦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前总想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而今却只道废池乔木,尤厌言兵。
  尸骨堆出来的万里江山真是又咸又腥啊。司马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王悦提心吊胆地监视下,朝见一事总算是糊弄过去了,王悦发誓,这几天的日子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第二遍了。
  王悦手头的事渐渐少了些,待到诸位王家叔伯次第到达,明面上看着狂妄自大实则连睡觉都心惊肉跳的王家世子终于松了口气。
  在王悦来石头城之前,王导给他出了条奸计,要诀在于一个字,装。
  王悦带着二十个人来石头城,一穷二白,他没有底气,他甚至忘了带够钱,他只有两袖浩然正气,再没了!
  再装下去,他怕是要吐了。
  知道嘴上叫嚣着“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放马过来!”一边又在心里狂念“你他娘的千万别的过来!”是种什么滋味吗?王悦夜夜做梦梦见自己被人砍得面目全非,王导这主意出得实在太他娘馊了!
  幸而这种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王悦差点喜极而泣,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世叔王彬带着兵过来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王应那对混账父子对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了!司马绍再也不用因为怕被人毒死而从他手里头抢他吃剩下的饭了!皇帝目前还是那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可至少不用担心横死街头曝尸荒野了!
  这些就不错了!
  王导来信,让他将事情全权交给王彬,不要再插手此事,王彬是王家的长辈,此时由他出面比由资历低名声差的王悦出面合适多了。
  王悦收到信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
  无论如何,把事交给王彬后,于他而言,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次日黄昏。
  好几天没怎么合眼的王悦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门窗紧闭着,屋子里有些昏暗,王悦坐了片刻,有下意识的恍惚,他忽然想起今日没服用五石散。犹豫了会儿,他没去拿药,而是撵了条灯芯点了盏灯,对着烛光,他慢慢揭开袖子看了眼。
  烛光下,皮肤已然苍白到给人以透明感觉,手腕上绑着长命锁,猩红长绳衬着肤色愈发苍白,他拨了下那红绳,果然看见手腕上一圈圈磨开的血痕,明明是极其病态的一幕,却因为那不正常的苍白给人以恍惚的好看感觉。
  王悦有一瞬间的晃神,缓缓放下了袖子,有些头疼。
  那一日谢景警告了他之后,他其实是真的戒了一段日子,只是这些天王家实在出了太多事儿,从王敦起兵,到王廙被皇帝派出去做说客却被王敦策反,再到王彬王导奉旨抵御王敦,而后是王舒那边传来的动荡消息,最后便是石头城大乱,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全压在了他与王导肩上,他实在没精力去和五石散较劲。
  服用的剂量一次比一次大,五石散又是直接从司马绍手里直接拿的,神不知鬼不觉,一来二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药瘾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身上的擦伤也严重起来,王悦没跟人说过这事。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之前琅玡王家那位名士王衍,史书写道那位琅玡王家狡兔三窟的俊秀名臣王衍便是这样的手,执着拂尘时与玉同色,一时传为风流美谈。王悦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长命锁红绳磨出来的血痕,觉得那位王家老前辈其实也不容易,风流名声是有了,可受了多少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晋朝拿病态狂态做风流解,是挺可笑的。
  王悦坐在案前胡乱想了大半天,服过五石散的头昏昏沉沉的,他轻轻敲着桌案,忽然有些想一个人。
  那日在名单上看见了谢景的名字,他思索良久,还是传令下去将人拦了拦,石头城太乱,他实在不放心他过来。
  按照时间推算,谢景差不多也快到了。
  王悦混混沌沌又认真地算着,服散后气血虚弱,他不知不觉地趴在了案上昏睡了过去。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王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抬头看去,皱了下眉。
  “世子,大人说外头新到了批文官,他抽不出空,让世子你去帮着打点一番。”
  王悦一听那恭敬声音就认出这是王彬身边的侍从,他揉了下眉心,头隐约作痛,“行,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那侍从听出王悦声音的异样,忙问道:“世子,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你回去禀报世叔,这事我会安排。”
  那侍从顿了片刻,低头道:“是。”
  王悦洗了把脸,起身便往城外走,天色近黄昏,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王悦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句,久雨伤粮,今年这江东雨季来得早去得迟,庄稼收成怕是堪忧。王悦胡乱想着,回过神时,轿子已经到了城外。
  王悦掀开轿帘走出去与迎面走上来的大臣寒暄,命人扶住了几位老臣先坐轿回石头城驿丞休息,他正与人说着话,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随意地回头看瞥了眼。
  不远处的直道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修长的手撑着竹纸伞,王悦直勾勾盯住了那眉疏目朗的男人,隔着鱼贯而入的朝官,两人的视线猛地撞上了。
  古道西风,微雨黄昏。
  王悦看着那笔直立在树道路上的人,彻底懵了,他盯着谢景转不开眼了,连面前的大臣喊他都没听见。
  谢景的腿……他的伤好全了!
  谢景望着那立在石墙下痴愣的朱衣少年,眼中忽然温柔了起来。
  王悦久久都不敢回神,直到王有容轻轻拉了他一下,王悦猛地反应过来,强迫自己别开了视线,攥紧了手。
  人多眼杂,王悦没敢多看,僵着头别开了视线,耳尖却是一片通红,他抿着唇,与迎面走上来同他打招呼的朝官点了下头,余光却是一直瞟着谢景,他看见谢景朝他走过来,男人撑着伞缓缓从自己身边走过,离得最近的那一瞬,王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如战鼓声声。
  结束手头的事后,王悦忍住了飞奔去找谢景的冲动,先去回了王彬,王彬非得留他吃饭,他推辞不了,在他那儿随便吃了点冷食,又留下同他商量了几件事,两人一开始谈便有些忘记了时辰,等王悦从王彬屋中出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阴雨天也看不见星子,他要了盏灯,借了把伞往外走。
  询问了侍从,他终于在午夜时分站在了谢景的门口,王悦看了眼熄灯了的房间,眨了下眼睛,低着头没说话。
  终于,他弯着手指轻轻敲了下门,“谢景,睡了吗?”
  话一出口,王悦自己先一愣,他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淋雨受凉了。王悦有些给自己吓着了,他长这么大,伤受过不少,但还真的从没生过病,一场都没有。
  王悦呼了口气,又敲了下门,“谢景,你睡了吗?”
  里头没有声音,睡得这么沉?王悦低声道:“我进来了啊,谢景……”
  王悦推门进去,声音戛然而止,他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眼,有些诧异。
  人呢?
  大晚上,外面还下着大雨,城中乱成这样,他在这时候出去了?
  王悦冷静了一会儿,若是出了门,守在外头的侍卫应该会同自己说,所以人还在这里。王悦回身便外走,在昏暗的府邸里四处转着找人,他也没什么方向,瞎转悠瞎找,找了不知道多久,王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晃到哪儿了,从廊下踩着水沿着长阶走下来,抬眸的一瞬间,忽然,他的脚步猛地定住了。
  雨夜中,有道清瘦身影立在树下,竹纸伞一片干净素色,那人听着动静回头看了眼。
  王悦不知为何手极轻地抖了下,手里的灯都没提住,啪得一声摔在地上熄灭了,没了烛光,周围一瞬间更加昏暗,风雨如晦,他盯着那人不自觉呆住了,连说话都给忘记了。
  谢景忽然笑了下,“过来。”
  王悦顿了一瞬,忽然冲入了雨中,他走得太急连手中伞都没撑,直接狠狠扑过去撞上了面前的人,一把抱住了他。
  谢景顺势就搂住了他,夜雨无声,人静无言。
  房间里,王悦坐在床上盯着谢景看了大半个时辰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是真的高兴,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谢景也没想到,两人见面的第一个晚上,他做的第一件事会是给王悦煎药。
  “我今日才发现你比我高。”王悦潦草地在自己的头顶轻轻划了一道,“高这么多。”
  谢景听着王悦那浓重的鼻音,将手中的药汤递过去,“是吗?”
  王悦接过了药碗,顿了下,把手往上又移了点,“这么多。”他忽然顿住了,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你今晚在外面做什么呢?”
  “很多年没走了,出去走走。”
  王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喉咙莫名有些发紧,“你当初怎么会坠马?你不是冒失的人啊。”
  “意外罢了。”谢景抬手碰了下王悦的脸颊,“喝药吧。”
  王悦见谢景没有想说的意思,也就没继续问下去,他抬手喝药,喝了几大口后,他凑近了谢景低声沙哑道:“说实话,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谢景现在已经习惯了,点了下头,抬手揉了下王悦的脑袋。
  王悦眯了下眼问道:“有多想?”
  “你怕是不会想知道。”谢景摸着王悦的头发说着话,语气低沉而温和。
  “不啊,我想知道啊!”王悦忙道,“说啊!四下又没人,我又不笑话你!你放心,我肯定不笑话你!我也不说出去!”他凑近了些,“所以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想我的?”
  谢景看了他良久,终于低声道:“想听你哭出来。”
  王悦顿了下,抬头盯着谢景看了会儿,“我最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他不记得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谢景了啊。
  谢景闻声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眼神有些暗,“把药喝完,药里我放了两味安神的草药。”
  王悦立刻低头把药喝完了,将空碗放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今晚早点睡。”谢景替王悦将外衫脱了,又捞过了被子给他盖上,抬手试了下他的额头温度,“运气好的话,明天应该不会发热。”
  王悦伸出手想去抓谢景,却忽然瞥见昏暗的烛光下手腕上几道血痕,他硬生生地收住了手,不着痕迹地往里头缩了下,偏头看着谢景,“你一个世家公子,为何医术如此之好?”
  “杂七杂八会一点,睡吧。”
  闭着眼半晌,王悦忽然又睁开眼看向谢景,“你刚在想什么?”
  “什么?”
  “没什么。”这屋子这么昏暗,谢景瞧不出来,做贼心虚的王悦定了下心神,闭了眼重新睡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忽又道:“从前王敬豫生病着凉,王导就会抱着他睡,我小时候很羡慕,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装病,”顿了片刻,他抬手插过头发低笑道:“两百遍家训抄到手筋发软。”
  谢景脱了外衫,躺了进去伸手将人捞过来,“这样?”
  王悦平静道:“要更紧一些,一只手要放在腰上。”
  谢景伸出手将人拦腰揽在了怀中,两人一下子贴得极近,王悦伸手不着痕迹地揽上谢景的脖子,忍着笑低声道:“行,这样可以。”
  “那你可以睡了?”
  王悦点点头,将头埋在了谢景肩侧,他本来就折腾了好多天没好好休息过,一下子困意涌上来挡都挡不住。他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谢景耳边响了起来。
  谢景极轻地揉着王悦的头发,眼中一片清明。
  他没头没脑地想起件过去的事儿。
  那时候王悦因为王家世子的身份刚封了太子侍讲,不过人依旧混迹在国子监,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而他当时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外镇江州,也没出坠马的事,在朝堂凑合着混日子,二十多岁的人活出了七八十岁的心境,按道理说他这辈子是没出过什么岔子的,偏偏王悦是个邪乎的人。
  王悦没有一天不出岔子的。
  这辈子在谢景手上失控的事儿少之又少,王悦算一件,谢景少年时便一直守着他,不紧不慢地等着他长大,小孩总是会大的,而谢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知道王悦喜欢上庾文君,谢景除了刚看到时愣了下,倒也没觉得是什么太麻烦的事,庾家那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查便知,他清楚王悦这是撞着块铁板了,后来的事也同他猜的差不离。
  不过他倒是真没猜到失意的王悦会去逛窑子。
  挺有胆的。
  他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很醉了,不省人事的那种,屋子里全是一股脂粉甜腻味道,所有人都下去了,只剩下王悦醉醺醺的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浑身颓丧。
  王悦这辈子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猛地撞上这么大一块铁板,疼是真的撞的挺疼的,别人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王悦那性子那是不撞碎南墙心不死,谢景本来心境挺静的,但瞧着王悦的痛苦神色,忽然就不悦了起来。
  谢景这辈子真的很少不悦。
  他想着不如在这儿要了王悦算了。
  以后的事儿可以以后再打算,琅玡王家其实也不算太大的麻烦,王悦这个年纪虽然在他眼里是小了些,但是在东晋这个年纪的世家少年其实差不多全部成家立业了,谢景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望着床上睡不安稳的少年。
  王悦是主动吻上来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没有分寸地咬,谢景没拦他,任由他醉醺醺地抱着自己喊着庾文君的名字,他的眉皱得很紧,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
  其实都做到最后一步了,到底为什么停下来谢景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了,兴许是王悦疼得太厉害,又兴许是他的确下不去手,他看着王悦长大,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对王悦来说意味着什么,王悦知道自己被男人上了怕是要疯,看见眼泪时,他忽然停手了,抱着王悦莫名其妙地安慰了大半宿,说了什么自己早已忘干净了,唯独记得王悦趴在他肩上难受得直咳嗽,却仍是含糊地念着“文君”二字。
  那两个字带着浓重鼻音,小心翼翼的,是一个莽撞的少年对另一个姑娘的心意。
  这个人曾说会记得自己,可这人已经把前尘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大方的人,下一刻,他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原来自己耿耿于怀这么些年。


第53章 傲娇
  王悦次日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枕着谢景的胳膊睡了一夜, 他抬头看向谢景,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他笑了下,抬手缓缓地抱住了谢景的脖子, 将头埋在了他脖颈处, 深深地吸了下鼻子, 昨晚睡得确实舒服, 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王悦低声道:“我还有事,我得走了,你再睡会。”说着话, 他给轻轻掖了下被子。
  活这么久从来没被人照顾过的谢家大公子有些微微的诧异, 他望着王悦没说话。
  王悦起身穿衣服, 他今日确实有事在身, 据昨日王彬与他所说,今日怕是有大人物要到石头城。
  他亲爹, 王导。
  王悦看了眼外头还不算太迟的日头,低头穿鞋,忽然,他坐直了, 回过身对着谢景道:“我今晚可能来不了了,王导今日会到石头城,他晚上兴许会找我。”
  “嗯。”
  “这几日该闹得也闹得差不多了,无论好不好收场,都该收场了, 我估计王导这趟是亲自过来劝我伯父收兵,若真是这样,皇帝再过不久便能回建康了。”
  “嗯。”
  “这两日便要回去了,那你此刻过来做什么?”王悦凑近了谢景,“这不是多跑一趟吗?”
  谢景没说什么,目光静静地落在王悦的脸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王悦忽然笑了下,“是不是傻?”
  谢景终于轻点了下头,“嗯。”
  王悦一下子没忍不住,笑过之后,他深深地望着谢景,“我就当你是来接我回家了,这鬼地方我真是一日都不想待了。”
  谢景抬手捞住了抱上来的王悦,他摸着王悦的头发,忽然轻轻笑了下。
  王悦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了门口的侍卫,闲杂人等不许进去。那侍卫点点头,忙应下了。
  吩咐完毕后,王悦这才往王敦的住所中走,若是王导路上没出差池,他此刻应该到了,果然,王悦在太守府前头看见了手插着袖的王有容。
  “王导到了?”
  王有容点点头,“到了不久,正在和大将军在里头议事。”
  王悦听完抬腿就要往里头走,忽然胳膊给王有容抓住了,他回头看去,“怎么了?”
  “王含也在里头。”王有容压低了声音,“就上回东城门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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