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217)
他觉得袁闵礼说得很有道理,一些琐碎事都要找东家的话,要下边的人干什么?他是负责掌舵的,把控好大方向就行了。
方二愣子的那点小心机全使在了家里头,顺利接掌家主之位,没让他哥抢走,似乎就完成了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
方绍伦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他也没脸面教育他,主要是说了人家也未必听。
他领着和夫去了“博新棉纱厂”。
一到西郊却是吃了一惊,“博新棉纱厂”的鎏金招牌隔老远就闪着银光,厚重的铁栅栏后是十来栋厂房,大门口几个穿着制服的护院,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看到小汽车开过来,机灵些的两个上前来拉车门,堆叠着笑脸,“大少爷回来了?”
方绍伦抬头看一眼高耸的烟囱,此刻正冒着滚滚浓烟,“还开工呢?还没放假?”
“早着呢,少说也得过完小年,”护院满脸堆笑,“前阵子二爷又从沪城带回来一摞订单。”这年月只要有钱赚,谁还管放不放假呢。
迈入大门,两侧一排排整齐的货栈,堆满了成捆的棉花和打包好的棉纱。其中一间敞开着,几个戴着蓝布大帽的工人正往货架上堆货。
袁闵礼领着周家两个表兄从一栋厂房中走出,看见方绍伦,露出个难掩喜悦的笑容,“回来了?”
他精心打理的厂子,正想显摆给在意的人看。他招手示意方绍伦跟他走,新修的厂房,地面统一水泥浇筑,墙壁上挂着“实业兴国/信誉至上”的生产标语,一排排织机整齐地排列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新上了六百张!”袁闵礼比了个手势。齿轮飞速旋转,皮带在轨道上快速滑动,空气中弥漫着棉花的纤维,在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射下,形成一层淡淡的雾气。
工人们统一穿着粗布工作服,头上戴着布帽,脸上竟然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双或粗糙或宽大的手在机器间熟练地操作着,将棉花送入,将棉纱抽出。
方绍伦看着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得不对袁闵礼表示佩服。他耳畔回响起他爹的感叹:“……行商创业讲究天分,不说张三,袁家那二小子都比你们兄弟俩强多了……”
方学群精明一世,两个成人的儿子,却是一个耿直一个木楞,大概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
周家两个表兄领着和夫四处转悠,袁闵礼则带着方绍伦走进新落成的办公大楼。
这栋两层的建筑比厂房修得精致,外墙刷着淡黄油漆,内室挂着白色窗帘。厚重的大门半敞着,阔大的办公桌边是一列整齐的文件柜。
方绍伦随手抽出来一本,上头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生产数据。抛开家族观念,作为管理者,袁闵礼的确比方绍玮出色。
“闵礼,棉纱厂交给你经营管理,是个十分正确的决策。”他由衷感叹,沉默片刻,又道,“以后就靠你了。”
袁闵礼愣了愣,“绍伦……”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一道窈窕的身影跨进来,拍掌笑道,“大少爷也在这里!张三爷、袁二爷,我们这请客的席面可太阔气了!”
第105章
从门口踏进来一双俪影,竟是赵书翰和董毓菁。赵书翰穿着长衫,仍戴着黑框眼镜。董毓菁则盘着发髻、穿着夹棉的旗袍,脖子上系着大红围巾。
“哟,二位教授大驾光临,”袁闵礼招呼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我这商贾逐利之地,今日竟有芝兰入室,满座生香呀。”
小丫头端着茶盏在门口探头探脑,袁闵礼挥手示意她退下,烫杯煮水,亲自沏茶。
方绍伦久未见二人,也露出欣喜的笑容,“学校还没放假吗?我听灵波说,药厂那些水电设施都是赵教授帮忙设计排布的,还没谢你哩。”
“早放啦,”董毓菁歪头冲他笑道,“我们到府里送帖子,老管家说大少爷往厂里来了,倒正好,袁厂长这份也一并落妥了。”
赵书翰拱了拱手,“举手之劳,谈何谢字。”他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两张请柬,方绍伦接过展开,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后日在“玉楼东”设席,一看就出自董毓菁的手笔。
袁闵礼在一旁笑道,“绍伦你还不知道吧?书翰和毓菁上个月举行了婚礼。”
“哦?怎么没人通知我喝喜酒?”大少爷倍感惊喜,“郎才女貌,这可真是天作之合!”
“在老家办的婚宴,路途遥远就没有劳动诸位。”赵书翰在课堂上历练了两年,口舌比之前伶俐多了。“所以趁着年底,张三爷、大少爷都回来了,袁厂长想必也比平时松快些,想请诸位一块吃个便饭,不知道肯不肯赏脸?”
张三爷和方家大少爷为抢方家大少奶奶婚礼上大打出手的闹剧,月城自然是无人不知的。但赵、董二人又不同,董校长与柳宁有同志之谊,又将赵书翰和董毓菁也发展成了组织中的一员,平时多有沟通,两人虽然对内情知之不详,但至少不会听信传言。
方绍伦怔了怔,点头道,“那肯定是要来的。”这种情况不便推却。
遥想当年一块坐船从东瀛回华国,没想到还能缔结这段良缘,他伸胳膊敲了敲赵书翰肩膀,瞄了董大才女一眼,笑道,“你小子捡着大便宜了!”
董毓菁大大方方笑道,“要不是绍伦你推荐书翰来西岷任教,咱们也没这缘分,回头席面上要敬你一杯酒。”
“一杯哪够?”方绍伦抿着嘴笑,“三杯起步吧!”
赵书翰接腔,“我酒量可不行,不过我刚从三爷府里来,已经委托好了,你们几个海量的比比高下。”
这话不好接,方绍伦轻咳一声。
袁闵礼与他默契不减,在一旁插话,“毓菁,稿子我看了,把我捧得太过了,发出去要招人笑话的,你再改改吧。”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谦虚?!”董毓菁掩嘴笑道,“您跟张三爷,一个捐资实验室、一个拨款修校舍,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怎么就当不得两句夸奖了?大家伙都知道,我的专栏是从不写半句假话的。”
董毓菁笔耕不辍,笔名已经小有名气,在《月城日报》上设了专栏,经常撰文叙写月城的新鲜人事。
“实验室?”方绍伦不由出声问道。
“是,”董毓菁笑道,“三爷在印缅发了财,大手笔捐资了我们学校的机械实验室,可把书翰乐得跟什么似的。”
赵书翰在一旁连连点头,“三爷向来仁义,袁厂长也是我辈楷模,我觉得你那两篇报道都写得太朴实了些,要起到号召的作用,还要多添些溢美之词。”
“你没听见嘛?就我原来那么写,二位大爷都不同意哩。”
“两位确实过于谦虚了……”
方绍伦深感汗颜,三人一起长大,这两人都凭着自身才干,事业有成,为家乡建设添砖加瓦,再看看自己,却是身无寸功。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二人送完请柬,约定了后日的聚餐,就要告辞,方绍伦跟着起身,袁闵礼出声道,“绍伦,我还有事想请教。”
门口候着的小丫头进来,送赵、董二人出去,方绍伦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绍伦,你有事瞒着我吗?”袁闵礼是个细致、敏感的人,又与方绍伦相交多年,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和脸上的表情,让他产生了疑惑。
方绍伦知道他向来犀利,但两人间尴尬的情形已令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倾诉,寻求帮助了,他摇摇头。
袁闵礼紧追不舍,“你是不是……不想再回沪城去了?”那日做客三岛府,他的推却和窘迫,他看得一清二楚。
大少爷避而不答,转口问道,“你跟……东瀛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他没有说三岛春明的名字,从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厂房、精致齐整的装修,他已经意识到这绝非个人私底下的合作。
袁闵礼见他没有否认,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站起身,“绍伦,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