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194)
他被裹挟其中,四处闹哄哄的,只觉得有数双手在他周身游走,跟搜身似的,他只能死死抓着装钱的绣袋不松手。
好不容易脱了身,一摸布兜,坏了,伍爷写给谢厅长的信不见了。他赶紧掉转身去找,哪里还找得到?沿街都是散落的传单、报纸,一封书信掉落其中就跟针入大海似的。
他沮丧地移动步伐,只能先去打探大少爷的下落。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监视当中。等他跨入器械所的大门,却见幽静的庭院中停着一辆豪华小汽车。
方绍伦坐在桌前,正翻着图纸,一抬头,三岛春明摇晃着车钥匙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盒子。
“怎么这个点来了?”他略感讶异。
三岛春明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盒子,“我得了个小玩意儿,想着你正好用得上,就给你送过来了。”他将盒盖掀开,拿出个木托撑着的物什来,屋子里闪过一片微芒,却是一块流光溢彩的金表。
这礼物一看就贵重,方绍伦忙摆手,“我有怀表,用不上这个。”
“怀表用起来多不方便,如今都是戴手上了。”他解开卡扣,要套到方绍伦手腕上,却又抬手,“咦,绍伦,你这脸上沾了根什么?”
他左瞅右瞅,伸出修长手指拈了根睫毛下来,还低声慨叹了一句,“你这睫毛长得可真长,难怪眼睛这么好看。”
方绍伦拂开他手,“别闹,我这正忙着呢。”
走廊里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三岛春明十分懂礼地退到一旁沙发上。
门缝里探进来的头颅简直让方绍伦意想不到,他“腾”地站起身,“左云!左掌柜,你怎么来了?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三岛春明站起身,“绍伦,你有客?那我先走,晚点接你吃饭。”他打开房门,瞥了左云一眼,径直擦身而过。
方绍伦激动得面红耳赤,倒没有留意到桌上还搁着那只金表,“左掌柜,进来坐。是三哥叫你来的吗?”
左云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身姿修长,穿着件白衬衫,更衬得面庞如玉,脸颊上一抹绯红,星眸里蕴着水光,确实有当狐狸精的本钱,才会把三哥迷得神魂颠倒吧?
一头勾着三哥,家里老婆还怀着孕,又在这里勾三搭四!他是以为他没有看见刚刚那一幕么?两个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分明就是在亲嘴。他是给他留两分脸面,才退回去发出重重的踏步声。
真是不要脸!
他冷声道,“三哥怕你没钱使,叫我来看看你。”他从随身挎着的布兜里掏出装着那一叠美钞的绣袋。“不过我看大少爷应该也不缺钱花。”他看一眼桌上的金表。
方绍伦愣了一下,“朋友拿来的,等会还给人家。不过我确实不缺钱,叫他不必担心,”他满含期待看着左云,“有别的吗?”
他现在最渴望的是看到张三的信,看到那笔板正的字迹。他才来沪城时,他写过那样多的信给他,厚厚的一叠,事无巨细的叮嘱,殷殷切切的情意都饱含在字里行间。
左云摇头,“没有。”
没有?“那他……他好吗?”
“怎么不好?矿里正出货哩,忙得很。”左云的声音十分冷淡。
方绍伦一颗心像掉到了谷底,他忙着出货,没时间写信,自然也就没时间发电报了,就派心腹送来一笔钱,算什么呢?分手费么?
可他犹不肯死心,颤声道,“就没有让你送张喜帖什么的?他跟那位卢小姐好事将近了吧?”
“你怎么知道?”
方绍伦的脸色因为这一句变得煞白。
左云是诧异于方绍伦竟然知道卢璧君的存在,难道是三哥上回回来跟他说的?他撇了撇嘴,“那也只看三哥愿不愿意了。不是只有你方大少爷能娶妻的,三哥要娶了卢小姐,好多着哩。”
在左云看来,张定坤看不上他左云,那是理所当然,他也没指望过能跟三哥好,能跟着他做事、贴身照顾他,他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但三哥这么心心念念着方家大少爷,他委实替他不值。
上回跟袁闵礼亲嘴是他亲眼看见的,三哥还说是误会。这回跟这个谁亲嘴又是他亲眼看见的,他没看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这么个风流浪荡子,哪里配得上三哥一片深情?
方绍伦点了点头,“他跟卢小姐确实般配。”他一只手撑着书桌,极力抑制翻涌的心绪。
他果然动摇了吧?大概心里还念着他这一层桎梏,所以没有下定决心?大概是那些说过的誓言,不好反悔,所以才叫左云来探一探他的态度?
大可不必!
方绍伦咬着牙,伸手将左手上的那枚戒指撸了下来,递给左云,“你把这个给他,就说……祝他幸福!”
左云茫然地接过,私心里知道,他大概把三哥交待的差事办砸了,可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三哥要知道大少爷又勾搭上了别人,还能对他这么好?上回听了大少爷跟袁闵礼亲嘴那事,三哥就气得要杀人。这回要知道,光天化日,办公室里,两人就嘴在一块,那非气死不可,绝不能再爱大少爷,再听他忽悠了。
他接过戒指,冷声道,“我还得去趟伍公馆,伍爷交待的事还没办,先告辞了。”
方绍伦没有转身,等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他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将书桌上摞成几尺高的图纸画册全部扫在地上,然后是水杯、花瓶,包括那只金表。
大少爷火气上来,压根没有觉得这些身外之物有多么珍贵。被抛弃、被欺瞒的怒火充盈着他的胸腔,他愤恨地踢打着桌椅,又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为什么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以转瞬间就不作数?
如果说报纸上的那些新闻只是让大少爷产生疑虑,那么左云的态度无疑就是实证了。
多亏单独的办公室,平日里进出的行政人员也不多,这番动静没有引来旁人围观。方绍伦抱膝蹲坐在墙角,一任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流淌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扉打开一条小缝,修长的身影闪身进来,一步步走向窗帘后蹲坐的人影。
他蹲下身,低声道,“绍伦,怎么了?”他伸手搂他的肩膀,方绍伦将他推开,抹了把眼睛,站起身,“不好意思春明……”
三岛春明止住他,打开了壁上的灯,方绍伦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满地的狼藉在昏黄的光线里无所遁形。
“去吃饭吧,这里我让人来收拾。”
“不用了,我吃不下。”他蹲下身捡起散落的图纸,三岛春明默不作声跟他一块拣拾。
两人的手同时伸向那只甩落在地上的金表,表壳裂开了一道缝,方绍伦羞窘地抬头,“对不起春明,我赔你一个……”
三岛春明无奈地笑笑,摇头道,“不用了绍伦,本来就是送给你讨你欢心的,如果摔了它能让你开心点,也很值得。”
方绍伦将表收进盒子里,打算明天去百货公司买一只一样的赔他。
两人七手八脚地收拾完,将办公室恢复原样,夜幕已经降临。
“春明,我真的吃不下,你赶紧去吃饭吧。”
三岛春明不肯走,“我在这个附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面馆,吃碗面怎么样?不吃饭是绝不行的。”
他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器械所的大门,拐进一条弄堂小巷。一家门头看上去十分简陋的面馆在暗夜里闪着昏黄的光。
走进去食客倒是不少,三岛春明径直走到柜台,“两碗鳝丝面。”
他汉语十分流利地道,但穿着举止仍旧令人侧目。他却浑然不觉,拿纸巾替他擦凳子,又找老板要热水将碗筷洗了一遍。
三岛公子如此殷勤,方绍伦倒不好只顾着自己的情绪了,等面上来,他用筷子挑起几根,鲜香浓郁,咸甜适中,味道确实不错。
等他吃到一半,三岛春明才开口问道,“绍伦,你不开心是因为今天来的那个人吗?是定坤兄派他来的?”他看过那张报纸,又撞到左云来访,自然能猜到眼下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