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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21)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时间:2018-05-08 12:49 标签:强强 重生 相爱相杀 传奇

  也不知他近来为何总是爱与自己袖子过不去,苻坚试图将袖子挣出来未果,漠然道:“阿房侯以为呢?”
  慕容冲似乎是仔细想了想,正色道:“莫不是因为臣对陛下有非分之想?”


第三十五章
  “莫不是因为臣对陛下有非分之想?”
  苻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冲见他又惊又怒,不由得扬眉一笑,“陛下躲着臣是因为臣对陛下有非分之想?”
  苻坚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个灵台皆空,恍惚了半晌只想到四个大字——造化弄人。
  从前自己捧着一颗真心,对方却弃若敝履。
  如今自己早已物我两忘,他却来说什么非分之想?
  “阿房侯方才所言,朕权当没有听到。”苻坚极其突兀地起身。
  慕容冲却极其平静,起身整了整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下,“臣的伤势已然痊愈,臣自请回凉州继续作战。”
  上一瞬还在剖白情意,转眼便要策马出征,苻坚再度被慕容冲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如今又实在不想见他,便道:“也好,那你明日便去吧。”
  慕容冲又道:“方才臣或许孟浪,可臣所说均发自肺腑,陛下如今不信没有关系,假以时日,陛下自会明白臣的心意。”
  苻坚神情诡异地看他,“你只是一时魔障,此事不必再提。”
  “魔障?”慕容冲摇头,“臣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不过,陛下方才才允诺过臣,要无条件信臣,怎么才这么几日的功夫,陛下就变卦了?所谓金口玉言,就是如此不堪一击么?”
  苻坚给他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也没了礼佛的兴致,径自走出大殿,对苦着脸守在门口的致远吩咐:“起驾回宫。”
  慕容冲在他身后悠悠道:“臣来之前去过东宫,太子殿下说倘若陛下准臣再赴沙场,他就安排宫宴为臣壮行,陛下既然已经决意回宫,难道不该与我等同乐么?”
  苻坚深吸一口气,笑出了声,“好好好,同乐同乐,朕见了你就乐得很!”
  当夜的宫宴苻坚还是去了,与其说是为慕容冲送行的宫宴,不如说这是一场家宴,苻丕到苻诜兄弟几人,连带着下个月就将南渡远嫁的符宝、及笄后也要嫁为人妇的苻锦都盛装出席。
  苻坚端坐在上,看着苻宏苻晖几个挨个去敬慕容冲的酒,后者来者不拒,开席还不过半个时辰,年轻儿郎们已然有了些酩酊大醉的意思。一旁的符宝与苻锦亦在窃窃私语,符宝面上不见多少离情别绪,反而是一边的苻锦抓着阿姊的手,满面愁容。
  苻坚招了招手,让二位公主上前。
  “王父。”
  苻坚看着未到豆蔻之年的两个女儿,缓缓道:“转眼你们也长得这么大了,父王也老了。”
  符宝笑道:“王父英明神武,可这句话却说的不对,女儿一辈子在父王身边不长大,父王也一辈子不会老。”说着却是红了眼眶,苻锦在一旁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可怪父王?”苻坚想起前世自己想多留他们几年,结果反而遇到兵乱,最后不得不亲手弑女,今生又将年纪尚幼的符宝远嫁,不由得也是一阵怆然。
  符宝摇头,“女儿虽然身在秦室,却也听闻晋人王谢之家闺门雍睦、子孙循谨,一直心向往之,父王未将我嫁入司马氏,而是嫁入谢氏,此番已经很为儿臣考虑了。”
  苻坚点头,“你去之后,孝悌友爱不假,可也要记住,你到底是我苻秦的公主,也不必处处委曲求全,反而让人看低了你。”
  符宝跪地谢恩,“谢父王,只是女儿还有一事不明。”
  苻坚哀凉不已地点头。
  “父王,儿臣此去到底是嫁给谁呀?”符宝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却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苻坚头上。
  苻坚轻咳一声,“父王为你找了个风流无双、才学渊博的佳公子……”
  他转头想去找王猛,却发觉今日家宴未请他来,既是家宴,自然也不会有宗正寺卿、鸿胪寺卿列席,饶是他念了数月的经,也难免有些着急上火。
  “回公主殿下的话,陛下为你选的如意郎君名为谢裕,是谢东山兄长之孙,与殿下一般大,自幼不凡,或许日后会与他叔祖一般是个风流人物。”一个略带醉意却也不失清朗的声音传来,慕容冲不知何时端着酒尊绕了过来,他已半醉,整个人都摇摇晃晃,不扶着几案几乎站立不稳。
  符宝径自谢恩告退,慕容冲凤眼微眯,“陛下,臣明日出征,不知陛下可否满饮此杯,给臣这个面子,有陛下为臣壮行,臣定会沾染些许陛下的洪福,平安而归。”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苻坚不饮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于是便取了杯盏,仰头饮尽。
  慕容冲微微扬起头,“臣在北地听过一曲,为其情所感,就不能忘怀,此曲听闻是阳平公苻融所作。”
  “哦?”苻坚还来不及搪塞过去,苻宏便笑道,“王叔竟还会作诗么?孤竟从不知晓,既然阿房侯有幸耳闻,还不赶紧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慕容冲起身,“此为横吹曲,请乐府为臣奏曲。”
  “准。”
  乐府自然开始吹吹打打起来,那曲调谈不上多么宛转悠扬,比起晋人的清正雅音更有不如,可毕竟是于金戈铁马之中作出的杀伐之音,别有一番北方男儿的慷慨豪情。
  就在此时,慕容冲却又看着苻坚,挑出一抹笑,“此曲既为北地军乐,自然应有刀剑之声,理应弹剑而歌。只是方才入殿时,臣的佩剑已被收走,不知现下能否请陛下借佩剑一用。”
  虽未称帝,可苻坚在北方俨然与天子无异。天子之剑,岂可轻易借出,供人奏乐赏玩?
  众人均屏息以待,想看阿房侯的恩宠到底到了何等地步,天王又是否会答应他这荒谬绝伦的要求。
  苻坚静静地看他,不管是平阳太守还是中书舍人,不管是皇子、男宠还是皇帝,不管是在床笫之上还是城池之下,慕容冲眼里仿佛永远有火光,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所有不堪一击的坚持与抗拒焚烧殆尽。
  他听见自己淡淡道:“准。”
  作者有话要说:
  苻融是苻坚他弟 也是个猛人
  这边公主问话苻坚尴尬的原因是——渣爹横竖谁也不认得 就随便让他们挑一个好的 自己也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苻坚从腰间取下佩剑,交给一旁的致远,致远神色复杂地交给慕容冲,心中不禁纳罕,难道陛下还未放弃捧杀慕容冲?
  慕容冲双手接过宝剑,只见此剑长约一米,剑身狭窄,雕有篆书铭文,仔细辨认,似乎名曰“淝水”,不由得诧异地挑眉,“这名字倒是稀奇。”
  说罢,他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弹剑高歌,“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那宝剑在他手中似有灵性,敲击起来犹如金玉羯鼓;而慕容冲不过弱冠,声音仿佛天生带着泼天富贵、花团锦簇,然而此刻唱起这慷慨悲凉的战歌来,竟也不显得突兀,周遭人不过听着,眼前便浮现出衰草萋萋、白骨离离,还有残破旌旗、断剑瘦马来。
  他最后一个尾音戛然而止时,淝水剑铿锵余音仍在,闷闷地敲击在苻坚心里,半天喘不上气来。
  慕容冲醉倚阑干,将长剑归鞘,“陛下可否愿将此剑借给臣,待陇西平定之后臣再归还?”
  苻坚一时并未言语,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
  一旁的苻宏已经急了,起身去扶他,“阿房侯,你醉了。”
  慕容冲挥开他,手指紧紧扣住手中剑柄,只看着苻坚,对着他笑。
  苻坚阖上眼,“朕便等你凯旋而归,物归原主。”
  “臣定会完璧归赵。”
  苻坚沉吟片刻,起身举杯,“朕现下算是明白了,王弟苻融所作之歌,经由阿房侯之口唱出来,这是阿房侯在以歌进谏呐。”
  慕容冲自己听着也有些懵,须知他方才真的只是单纯喜欢那苍凉曲调,想为大家助兴,顺便逗逗苻坚而已,如何就变成进谏了?
  “中原久遭兵燹,生民苦矣,朕心甚为不忍。”苻坚随手取了桌上一份折子,“朕这些时日均在草堂寺礼佛,一回来便见了这折子,宏儿,你阅后告诉大家讲了什么。”
  苻宏恭谨接了一看,便大惊失色,“王父,不可啊!”
  苻坚笑笑,“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先告诉诸位这折子是谁上的,又说了什么。”
  “回王父的话,此折是宾都侯慕容垂所上,想要劝谏王父东征晋朝。”
  与谢氏结亲之事只有宗亲和少数几人知晓,慕容冲也未告知慕容垂,因而慕容垂还以为猜中了天王的心思,径自沾沾自喜。孰料如今的苻坚,早已畏战,听闻淝水二字便有心悸,听闻谢安眼皮都要跳上几跳,如何还敢去做那效仿秦皇一统天下的美梦?
  “尔等怎么看?”
  苻丕苻晖二人对视一眼,“儿臣以为不可,但若是王父圣意已决,王父剑指之处,便是儿臣身至之所向。”
  其余王子年纪尚幼,也便跟着附和道:“儿臣等附议。”
  “凤皇呢?折子是你叔父上的,难道事先就没和你通个气?”
  慕容冲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回陛下的话,臣与叔父已两年不曾私下叙话了,这折子的内容臣一概不知。”
  “嗯,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慕容冲看看他的脸色,侧头笑道:“臣之本意,已在歌中,无需多言。”
  苻坚在心中暗自感慨其奸猾,起身举杯道:“天地神佛作证,朕在此立誓,灭凉之后,终朕在位之时,绝不先起干戈。”
  众人未反应过来,一时死寂,不知是谁第一个奉承道:“陛下仁心仁德,此乃大秦之福,苍生之福,天下之福!”
  一片颂圣之声中,苻坚立于原地,静静地看着众人,他不禁在心中想,出现在此筵席上的,均是他至亲之人,上一世不论自己多荒诞不堪、多好大喜功,这些人都不曾有丝毫背离,可因为自己却大多落下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此生,只愿这些与自己骨肉相近、血缘相亲之人,都能平安喜乐。
  苻坚举杯饮尽,“朕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此刻已有些乏了,明日并无朝会,尔等且开怀畅饮。”
  目光又投向一旁肃立不语的慕容冲,淡淡道:“此间闷热,朕出去透透气,阿房侯伴驾吧。”
  说罢,举步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也不管慕容冲能否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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