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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15)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时间:2018-05-08 12:49 标签:强强 重生 相爱相杀 传奇

  清河公主起身,“我去看看孩子。”
  苻宏捏了捏她手,“弟弟难得拨冗到东宫一趟,咱们无论如何得留他顿午膳,你去让小厨房做些弟弟爱吃的。”
  清河公主嫣然一笑,还带上了门。
  慕容冲蹙眉看他,“怎么了?”
  “方才你是从清河郡侯府出来是吧?”苻宏按按眉心,“王父对宰相身子如此忧心,世人皆知,结果这时候却传来这般的谣言。”
  “哦?”
  “就在昨日,晋王坦之没撑得过去,竟然今儿个长安市井之中就流出这样的谶语,说是天不吩咐留二王,这南北二王都朝不保夕。能在我朝与王坦之齐名的,你说还能有谁?”
  慕容冲眉头紧皱,“我看景略公虽然病重,可远没到沉疴不起的地步,放出此言者,分明是别有用心。至于是想煽动闹事,还是只是给陛下找不痛快,那就见仁见智了。对了,陛下知道了么?以及王坦之离世,南边岂不是尽数倚仗谢安?”
  “比起王坦之,王父其实更忌惮谢安一些……”苻宏长叹一声,“至于王父知不知道,诶,他今日也去了郡侯府,你没遇着他么?”
  慕容冲立时愣住,想起自己之前剖白过什么,只觉自己不管在王猛还是苻坚跟前老脸都丢了个精光,一张玉面如红霞一般,喃喃不言。
  他神色有异,苻宏也不想细问,继续道:“此事,孤已经着人去查了,你也多上点心。对了,二位王兄被宽宥,先前二王兄遣人来报,说要设宴欢聚……”
  “万万不可,”慕容冲冷笑,“现下宰相病重,陛下正是焦心之时,在此时欢歌畅饮,不是有意去揭龙之逆鳞,又是什么?他自己失了圣心,还想把殿下拖下水么?”
  他话虽说的尖刻,却也在理,苻宏连连点头,“说起圣意,王父的想法现在倒是越发难以揣度了,那日我还和你阿姊玩笑,他老人家不说成佛,怎么也成了个菩萨了。”
  想起平时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的苻坚,慕容冲也有些发笑,“前些年还是个怒目金刚呢,如今倒是慈眉善目的,也不知唬谁。”
  他常年伴驾,言语间比初始随意不少,苻坚似乎也极是宽容,那种隐约的放纵有时连苻宏都深感羡慕。
  “侯爷,方才小黄门过来,说是陛下宣召。”
  慕容冲摇头,“本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奈何大慈大悲的菩萨不放过。殿下代我和阿姊说一声,下回再来打牙祭。”
  说罢,人影便霎时不见了。
  “人呢?”清河公主听得喧嚣,便从小厨房出来,难免怅惘。
  苻宏宽慰他,“王父宠信,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清河公主心中苦涩,腹诽道:“我不怕他宠信,我只怕他宠幸!”
  东宫夫妻俩怎么想的,慕容冲却是不知,在车上换了官服,他便匆匆入宫了。
  苻坚端坐在上,仿佛是在看奏章。
  慕容冲瞥了一眼,看出他尽管面色平静,可心绪不宁、心境沉郁,便不敢出声,静静在一旁笔墨伺候,等候吩咐。
  “太子告诉你了?”苻坚终是开口。
  慕容冲低声道:“不过乡野风传,陛下不需介怀。”
  “风传,我看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苻坚声音极冷,“还有,那个葛神医,竟然拒绝出山,你说是不是司马氏或者谢安搞的鬼,想要废我肱骨?”
  慕容冲挑眉,“葛神医?莫不是葛洪之后?”
  “怎么,你竟知晓此人?”
  慕容冲想了想,“曾听家祖提起,不如待我问问家中老仆,再做计较?”
  慕容皝……仿佛真的与葛洪是同时之人,虽一快到辽东,一已在南海,无论如何都不像会识得一般,也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权当多条门路了,苻坚也不再多问,便点了点头,“倘若能办成此事,你便是朕的恩人,也是大秦的恩人。”
  慕容冲笑笑,“怎么,封邑再加一千户?那臣的封邑可就多过几位王子了。”
  “论功行赏、各凭本事,那几个孽障,除了给朕添乱,还做什么了?”苻坚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十五章
  慕容冲回府后,将府中所有老仆一一召来讯问,自己也去书斋翻检父祖留下遗物,结果没问出什么,自己却找着了一卷《金匮药方》,他不通药理,看着也觉精深无比。
  第二日,他带着那已有些发黄的《金匮药方》入了宫,献给苻坚。
  苻坚当即找了御医来看,几个须发尽白的老御医看了许久,最终说这确是葛神医留下的真本,价值千金,待他们好好研读,定然可以找到对清河郡侯症的药方云云。
  苻坚大喜过望,当场便赏了慕容冲锦衣数件。
  其实慕容冲自己也不知这本医术到底能否救人活人,但此刻看着苻坚日日的忧心竭虑,他不禁也隐隐希望王猛能够好起来。
  这日,又轮到慕容冲值夜。一般来说,中书舍人值夜,只需陪着苻坚批阅奏折,拟定诏书,总体还算个比较轻快的活计,慕容冲无家无口,宫内御膳又口味甚佳,与苻坚后来也算冰释前嫌,再无尴尬,也乐得值夜,其他舍人发觉了,家中有事之时也常让慕容冲代值。
  故而十日倒是有五六日,均是慕容冲在苻坚身旁“红袖添香”。
  自从打定主意捧杀慕容冲之后,苻坚便开始依照上辈子那般,肆无忌惮地施加恩宠,以至于常有人戏称慕容冲“宠冠中书”。
  慕容冲到时,苻坚正自己研磨,面前有数张废纸,显然遇到了什么难写的东西。
  行礼后,慕容冲晃到苻坚身旁,取过他手中的墨锭,随意瞥了一眼,惊诧道:“陛下你要招降谢安?怕是不易吧?”
  苻坚失笑:“你为何觉得朕是要招降他?”
  慕容冲眼珠一转,狡黠笑道:“陛下这招当真阴狠,想让他做范增第二么?”
  “自作聪明,”苻坚看着狼毫笔尖,“朕就不能就是单纯的倾慕他,想与他做个儿女亲家?”
  慕容冲侧过头,细细看苻坚方才写的书信,发现苻坚竟真的打算将符宝、苻锦中一人嫁去谢氏,忍不住道:“看来那梦魇当真吓坏英雄胆。”
  他这话说的当真放肆,苻坚冷冷瞥了他一眼,发觉慕容冲毫无惧色,不禁在心中感慨——凤皇此人,不管是何种宠法,都当真宠不得,整个无情无义、无法无天。
  “谢安的子侄,”慕容冲想了想,“谢玄也太老了些吧,都快和陛下一般大年纪了。”
  在一旁随侍的致远忍住笑意,偷偷瞥苻坚,只见苻坚也未抬动怒,只是轻叱一声,“放肆。”
  慕容冲勾勾嘴角,想起苻坚比自己也大了那许多,不还是照样下得了手?
  思及此处,他转头看苻坚,正凝神细思,眉头间一条细细的沟纹,仿佛每日都有烦不完的心事。旁人形容帝王的眼睛,都是说如寒潭般深不可测,可他却觉得苻坚不然,他的眼睛更像是幼时见过的沧海,或风平浪静,或波澜起伏,可不管如何,都是苍茫辽阔的。
  虽说是修佛,可他有时还是会流露出浓重的心绪,看着王猛、看着儿女时,时常带着和煦暖意。
  看着自己时,就错综复杂许多,夹杂着意料中的疏离提防、可理解的尴尬闪避,偶有莫名怀缅,寥寥数次,还有一闪而过的灼热迷恋。
  他一直在想,他于苻坚,是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是如鲠在喉,无计可施?
  苻坚谦恭有礼地拟了封国书,正预备让慕容冲着人发去南边,抬眼就见慕容冲一双清亮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兴味盎然。
  苻坚心中一颤,移开视线,“且不论谢安会否应允,就算最终如愿,朕也会在谢氏子弟里为阿宝挑一个年纪相当、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
  “年纪相当、才貌双全……”慕容冲笑笑,“臣倒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关键还是品行。”
  苻坚看他,失笑:“你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还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太子与慕容冲一般大,如今都已有了子嗣,慕容冲却还未婚娶,此事不得不提前张罗,否则总归夜长梦多……
  他记得慕容冲前世似乎有一子慕容瑶,可那孩子的母亲却又无从知晓。
  “你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苻坚缓缓道,“之前太子曾经入宫,说你兄长和阿姊尽管有心,可你本人不松口,都不敢为你操持,可有此事?”
  慕容冲愣了愣,不知为何一听此事,便涌上说不出的烦躁感,苻坚问尤甚,便冷声道:“臣暂且未有成家打算。”
  苻坚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更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起来——到现在还是下意识地放不下前世之事么?
  他闭上眼,又回想起前世阿房万顷梧桐顷刻化作火海,长安数万黎民瞬间化作怨鬼。
  苻文玉,不可一错再错……
  苻坚再度睁开眼,淡淡道:“成家立业,本就是天道伦常,人间至理,你不要任性。”
  慕容冲猛然站起来,“建元十年七月初七那夜,陛下你自己为何就忘了天道伦常?”
  苻坚靠着凭几,微微仰头看他,虽矮他不少,却依旧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仪,“就此事,朕早已与你相商过,甚至也曾向你致歉,虽知无法弥补,可朕也力所能及地去补偿,聘你阿姊作太子妃,将你悉心栽培,视作子侄。”
  “是啊,败军之将,亡国之子,本就命比草芥,有几个能如臣今日这般?”慕容冲惨然道,“许是臣不知好歹吧……”
  苻坚垂下眼睑,“是朕当年色迷心窍,以致酿下大错,对你而言这确是奇耻大辱,并非你不知好歹。可事已至此,为何不彻底忘却此事,娶妻生子,重头来过?”
  “臣忘不了。”慕容冲脱口而出。
  苻坚蹙眉,“那你欲如何?”
  从清河郡侯府那日到今日,慕容冲时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赤裸无比,简直羞愤难当,也不知是羞何事,气何事,自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也顾不得礼数,看也不敢看他,起身便匆匆逃了。


第二十六章
  苻坚还不及头疼慕容冲之事,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七月初一,王猛的病情突然有了反复,俨然已有了濒死之象。
  苻坚不顾群臣的非议,干脆扎根在了清河郡侯府,每日和御医们一同研究脉象、翻阅医术。
  每每看着王猛不断垂危昏睡,又不断凭借惊人的意志力苏醒过来,他便在想倘若不能延缓王猛的死期,上苍让他重生一次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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