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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64)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第65章
  “宫主, 不去瞧姐姐?”霍临风问。
  朝暮楼临着涨水的河,这一夜飘摇, 姑娘家恐怕会不安。容落云却浑不在意道:“霍将军, 你仔细听听。”
  霍临风顿住步子,微侧耳, 只闻清歌难断, 洞箫声声。他有些失笑, 还以为江南的女子娇花照水,未料风雨瓢泼了天地, 她们还有这般的好兴致。
  容落云了然地笑, 似乎是见多了。“平日里红裙艳艳,是只求富贾快活的风尘女。”他说, “落雨的话,雨声勾着情思, 便是一腔愁怨的青娥了。”
  里头抚琴弄弦,弹的是凄迷的曲儿,唱的是哀婉的小调。容落云仰颈望向四楼,凝一扇小窗, 喊道:“姐姐!”
  连喊四五声, 小窗轻启, 容端雨披着丝袍探出身来。看模样是刚起, 粉黛未施,一头墨似的长发垂落着。
  容落云又喊:“姐姐,给我扔一把伞!”
  容端雨离开片刻, 取来一把伞,利索地丢了下来。容落云稳稳接住,甫一撑开,惹得身后将士哄笑,霍临风侧目瞧着,亦忍不住荡起嘴角。
  青楼里扔出的伞,翠竹柄,乳白的油布面,绣着一丛花枝,二三蛱蝶,撑起来便叫作“蝶恋花”。容落云此刻撑着,伞柄微微烫手,不好意思得很。
  他拉人下水:“霍将军,一起?”
  塞北铁骑躲得八丈远:“谢宫主美意。”
  一队人沿着河畔逡巡,长河北岸渐有积水,愈行愈深。此处名为“小蒲庄”,地势颇低,未行几步水深已达大腿。
  霍临风张望一眼,见房屋密集,后头还有一片空地已被淹没。
  容落云讲道:“此处挨着河岸,接连之处是一大片泥沼,民户皆以种植香蒲为生。”他手指一楼,广袖浸在水里,“那儿为作坊,香蒲种好便拿进去制成物件儿。”
  说着,众人达至房屋前,水深没过胸口。百姓被困屋中,见有人来,管他是兵是匪,赶忙推开窗子呼救。
  整队兵马分散开,全力救人,霍临风手中抓着两名大人,颈上骑着一个小儿,如此这般。将受困民户送到安全的地方,一趟趟地,小蒲庄逐渐被掏空。
  但闻哭声,容落云敲敲门:“有人吗?”
  哭声就在里头,但却无人答应。他浑身湿透了,脏兮兮,冷冰冰,二两耐心都无,抬掌便把大门破开。
  屋里飘浮着大量的香蒲,还有数十只编好的蒲团,一六旬老汉高高地立着,脚下的桌子淹在水中,手里攥着一圈蒲草拧成的绳子。
  容落云定睛细瞧,绳子绕过房梁,这是要上吊?
  他登时喊道:“给我下来!”
  老汉仍是哭,立在上头哆哆嗦嗦,嘴里絮絮叨叨。容落云听清一二,这是个老鳏夫,种不动地,眼也花了,每日编几只蒲团勉强糊口。
  好不容易攒了几十只,还未卖钱,竟全部付之东流。
  容落云蹚过去,哄劝道:“你还有房屋容身,总比乞丐好罢?”
  老鳏夫叫唤起来:“都淹了!粮食被褥,老天不开眼,怎不淹死老夫!”
  正僵持不下,霍临风从门外游过,一打眼,扒着门框停住。了解来龙去脉后,他道:“将军府缺个掌灯的,管饭。”
  老鳏夫霎时一静,明白其意,急忙跳下木桌。容落云被溅了满脸泥水,一边扶着人游,一边骂道:“老眼昏花,别点着人家的房子。”
  他和霍临风送人回去,这一趟结束,小蒲庄的民户基本全数救出。二三小兵撑船入沼,查探有无人在香蒲地里遇难。
  霍临风给容落云拧袖子,拧完去捞衣摆,发现那脚上仅剩一只绫鞋。容落云有些尴尬,支吾道:“掉在水里了……”
  霍临风笑起来,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笑罢,扯一块衣角蹲下身去,将容落云的赤足包住。“别!”容落云顿时惊慌,“你快起来,好些人看见……”
  “怕什么。”霍临风包好起身,“被淹了正伤心,谁有心思打量咱们。”
  话音刚落,小蒲庄的民户纷纷涌来,有的作揖,有的抱拳,道谢声震得水波荡漾。霍临风明显一怔,僵着,眸子里甚至闪烁着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谁来这西乾岭做官,百姓都是无所谓的。
  他在塞北城中随便一逛,唤他小侯爷的,送他吃食的,邀他喝酒的,老孺们更是亲娘一般担忧他的伤情。可这里并非塞北,他也无仗可打,只默默做自己的将军。
  此刻被簇拥着,无溢美之词,尽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他有些恍然,悄么声地多了一份归属的感觉。
  随后,霍临风安排人手设登记处,凡是房屋受损严重的,登记后安排暂住的地方,并按人口领取抚恤的银钱。
  城中的各队将士、弟子,全都累坏了,原本暗暗窥视的百姓,逐渐开了门,招一招手,为辛苦的众人递一碗解渴的茶水。
  容落云饮尽半碗,问:“大娘,几时了?”
  大娘道:“申时过去一半了。”
  不问还好,一问得知午后过半,肚腹顿觉空虚。巡查完最后几条街,拐入巷中,整队人累得席地休息。
  容落云坐在一户人家门外,石阶冰凉,坐下不禁一颤。霍临风挨着他,啪嗒几声,脱下厚重的铠甲,然后身子一歪躺在阶上。
  “堂堂将军,成何体统。”容落云故意道。
  霍临风闭目休息,声调懒洋洋的:“有一年我受了伤,牵着小马驹逃命,跑不动了,倒在一家米铺的门口。”
  容落云好奇道:“然后呢?”
  霍临风说:“然后米铺老板发现了我,把我抱家里,叫老板娘给我做了一桌饭菜。”他微微眯开眼睛,“我至今记得那道烧肉,此刻想来……老子好饿啊。”
  容落云噗嗤一笑,抱家里,小马驹,这厮当时还是个小少年?听闻霍临风十三岁初登战场,莫非是因为打仗受伤?
  “怎叫你独自回城,军营的人呢?”他问。
  霍临风说:“不是啊,我从侯府跑逃出去的。”
  容落云一惊一乍:“从家里?!”他拧着身子,脏乎乎的脸上透着纳罕,还用膝盖撞对方的腿,“你不是受伤逃命吗?”
  霍临风道:“我在家遭受毒打,活不成了,只好牵着马驹逃跑。”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皮肉发紧,“当时饱受屈辱,我再也不想回去,从此准备……”
  忽然止住,容落云还未问,一圈将士不知何时凑来的,纷纷好奇后情:“将军,准备做甚?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容落云认真地瞧着,眼眸晶亮,不定想什么风流逍遥的少年将军。
  岂料,霍临风竟有些扭捏,声不大地说:“准备要饭……”
  那晶亮的眼眸霎时结冰,容落云蹙眉冷对,好汹涌的嫌弃。
  曾经险些要饭的霍将军,连忙解释:“我那时想,要饭的话最给我爹丢人,便报复了他。城中百姓都认识我,要饭也不会太辛苦。”
  合着,居然还有一番深思熟虑。容落云问:“你为何遭受毒打?”
  霍临风道:“大哥送我决明剑,他说能削金断玉,我当然要试试。”于是乎,削了霍钊的金冠,断了白氏的玉簪,遭打时才知道,那两样是他爹娘的定情信物。
  听罢,容落云默道,这般顽劣,怎没打死你呢。
  他们言语的动静着实不小,吱呀一声,身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主人家先是一愣,见是歇脚的兵,便未发一言返回屋中。
  众人面面相觑,扰民了,应该识相地离开,可是疲乏得很,又不舍得身下暖热乎的石板。犹豫着,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主人家再次露面。
  夫妻俩,还有高堂与儿女,每人端着一碗热粥。“霍将军辛苦了。”主家奉上,神情包含一丝羞怯,“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军爷们喝粥暖暖身子。”
  霍临风欠身接过,不经意一瞥,见其他人脸上浮现一层赧然。待主人回屋,他边喝边打量,忍不住问容落云:“怎么怪怪的?”
  容落云低声道:“军爷,从前这帮子臭兵不顶事,与百姓之间互不搭理。”这为民辛劳,为兵犒劳——乃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喝罢热粥,天隐隐擦黑,说不定还有风雨。
  霍临风率人离开巷子,赶至城心摩尼塔,所有将士集合禀报。
  这一日辛苦,他安排众人回营或回家,自己也准备回将军府休息。摩尼塔另一边,不凡宫的弟子成群回宫,段怀恪与陆准也走了。
  旁人散尽,霍临风留在塔东,容落云立在塔西。
  各朝对方走几步,霍临风牵着马,问:“随我回将军府?”
  容落云撑着“蝶恋花”:“我要去朝暮楼。”
  霍临风只好作罢,目送容落云走远后,纵马驰骋而去。一拐上长街,远远地望见将军府大门,门口杵着个瘦条条的身影。
  昨日大雨,杜铮惦记一夜,天没亮便在门口等着,足足等了一天。
  奔至门口,霍临风翻身下马,朝那操心的管家抬一抬下巴。杜铮赶忙跟着,老妈子般:“少爷可回来啦!厨房温着姜汤,喝一碗,当心着凉!”
  霍临风说:“先沐浴。”
  杜铮点头:“热水一直备着,就等少爷脱光进去。”
  什么脱光……霍临风撇撇嘴,只一味地走,庭院深深,半晌才跨进主苑的门槛。行至屋前,他敏锐地扫到人影,登时快步进屋。
  “谁在书房?”
  杜铮道:“少爷,张唯仁回来了。”
  霍临风不知喜怒:“藏着重点不说,讲那般多废话!”他将沐浴抛之脑后,径直进书房,将地毯踩得瞧不出花纹。
  张唯仁恭候半日,亦是一路风霜,双手奉上颠簸千里的回信。
  “辛苦了。”霍临风道,“在侯府见到侯爷的?”
  张唯仁说:“回将军,在军营。”
  霍临风拆开信封:“哦?蛮子挑衅而已,我爹亲自督军么。”目光落于信纸,他淡然的神情逐渐凝固。
  张唯仁垂着头:“侯爷……遇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提前更


第66章
  朝暮楼清清冷冷, 清倌凭栏,抱着琵琶拨了整日的弦, 歌妓敞着房门, 咿咿呀呀唱哑了嗓子,抚琴的, 吹箫的, 凡此种种。
  天晚了, 唯一登楼的男人竟只有容落云。
  姑娘们好生失望,容公子来有何用?既不偷香窃玉, 也不挥金如土, 简直比得上小惮寺的出家人。这也罢了,容公子无双俊秀, 养养眼也是好的,可今日竟那般狼狈。
  琴裳先道:“公子, 雨水本无色,你这是跌进了泥坑不成?”
  红漪又说:“衣裳沾着香蒲,还赤着一只脚,活像个小叫花子。”
  一言一语投来, 伴着娇笑, 楼中热闹许多。容落云并非怜香惜玉的主儿, 立在楼梯旁, 还嘴道:“无人消遣便自弹自唱整日,比深宫里的娘娘还哀怨,眼下又来打趣我。”
  姑娘们纷纷反驳:“风月场的浮萍, 怎能比作宫里头的娘娘?”
  容落云笑道:“何必妄自菲薄,还不都是想汉子?”这话粗鄙得很,他上下唇一碰说得轻巧,“恁多人伙着一个皇帝,还不如你们。”
  一众娇娥乐得顺气抚胸,冲容落云丢帕子、掷金钏,口中尽是笑骂。这动静引得四楼门开,容端雨踱出来,一脸淡漠地望向楼下。
  容落云仰面对上,霎时间偃旗息鼓,夹起浪荡的尾巴。登阶都嫌耽搁,他踩着漆柱纵身一跃,落在四楼,和容端雨相隔三五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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