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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125)

作者:凉蝉 时间:2020-08-04 09:58 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宫廷侯爵  

  他把在修心堂门口看到的事情一说,靳岄脸上神情愈发变化不定。岳莲楼心道不好,随即便见靳岄跪着起身,咬牙道:“游大哥,停车。”
  岳莲楼怒道:“别管他,往前走!”
  靳岄竟然一把揪住游君山衣袍,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吼:“停车!”
  车子在滂沱大雨中停下。靳岄从车中钻出,微微发抖的手解开马儿身上鞍绳,自己跨了上去。他身躯仍旧麻木,口舌僵硬,拼了命地握紧马头缰绳,那匹马往前迈步。
  游君山看岳莲楼:“靳岄是怎么了?”
  岳莲楼起身追过去,他不拦靳岄,只是觉得心中难过。“或许游君山看错了。”他说,“……你若是不确定,你便喊一喊他的名字?”
  靳岄张了张口,咸涩雨水灌入口中,他胸膛鼓动,无法出声。
  他不敢喊贺兰砜的名字,生怕叫破了自己的梦。
  马儿走过了一个街口,又过一个街口。大雨之中街上悄无人声,只有影影绰绰灯火掩映在窗户之中。偌大仙门城,竟像是只有一人一马,踽踽独行。
  “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我。”他咬着牙,一字字道,“……既然不想见我,为何要救我?”
  岳莲楼见他摇摇晃晃,疾走几步张开手臂,接住了从马上滑落的靳岄。他听见靳岄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救了我……他救了……他不恨我了。”
  岳莲楼心中发疼。是谁说过贺兰砜恨靳岄?他只记得岑融曾这样提过。在岑融说破之前,他从没想过靳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的事情,否则不会有那枚击穿鹿头的箭。
  “他怎么会恨你?”岳莲楼低声道,“你是他的月亮。”
  靳岄从他怀中挣扎站起,不再骑马,只身往前走。踉踉跄跄,地面湿滑,滂沱雨水淌过脚面,他像是踏入深渊,心中隐隐发悚,忽然踟蹰不前。若寻遍仙门城也找不到贺兰砜,一切实则是幻觉,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鹿头。鹿头光润冰凉,但小刀不见了。
  ***
  沈水石桥边,贺兰砜和巴隆格尔等到了远桑。
  两人对远桑今夜行动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如今远桑说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不敢违抗否定。远桑已经甩脱身后追兵,催促两人过桥。
  风助雨势,沈水水面涨高,石桥完全被淹没在水浪之下,十分难行。贺兰砜和巴隆格尔牵着马,几乎是硬拽着马儿走过。三人过桥后回头,河上水浪滚滚,愈发凶险。
  远桑带路,三人穿过林子与峡谷,抵达远桑的家。
  她住在一处僻静的幽谷之中,房舍低矮,点亮烛火才看见这儿有石壁遮雨挡风,倒是干爽。房子是空置的,远桑在这儿落脚后发现里头有两具早已成了枯骨的尸体。她清扫干净后便一直在此长住。此处罕有人至,出入困难,是绝佳的藏身处。
  三人点火取暖,外头风雨如磐,此处渐渐温暖。
  巴隆格尔单刀直入:“远桑,现在事情办完了,你跟不跟我们回去?”
  “没办完。”远桑说,“要杀的两个人都没杀成。”
  巴隆格尔气急:“那怎么样你才肯回去?”
  “我也没说过要回去,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说说怒山的事情而已。”她换了个姿势坐着,“懂得说怒山话吗?讲两句,我听听。”
  贺兰砜学会了几句问候的话,开口便道:“帐里暖么?”
  这是怒山人在冬天常用于打招呼的问候,远桑怔了怔,笑着回了一串,可惜贺兰砜和巴隆格尔都听不懂。远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这次要杀的人也懂得说怒山话。”
  “怒山人?还是北戎人?”贺兰砜问。
  “大瑀人。”远桑道,“和你年纪差不多。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想杀他的人不止我一个。”说到这儿,她想起自己随手捡的东西,便从怀中掏出那柄小刀:“这是那人随身携带的,常系在他腰上晃荡。此类小刀,不是高辛人爱用的么?”
  熊皮小刀在火光中晃悠,刀柄上细细的金珠闪动光芒。
  贺兰砜几乎连呼吸都顿住了。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把刀,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高辛人随身携带的小刀。他把它交到靳岄手上,靳岄用它来杀过熊。
  他抓过那柄刀。刀子溅上了泥水,有些脏污,但显然它被人细心地保管着,时时擦拭,光亮如新。他忽觉手心发烫,随即连胸口也热烫起来,怦怦乱跳。
  “除了这刀,还有一块玉佩,也是在他身上系着的。”远桑说。
  远桑跟踪过靳岄。她跟着他去瑶二姐的店铺,看到他珍而重之地保管那鹿头,又因为鹿头与岑融起争执。“吵得厉害,我不靠近都能听见。”远桑说,“玉佩碎过,他找人补好了,谁都不让碰。”
  “吵的什么?”贺兰砜抬头问。火光凝在他黑色瞳仁中,映亮了绿色的荧膜,仿佛眼内生起两簇沸腾小火。
  贺兰砜的反应让远桑误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或许是许久不见故乡的客人,这个雨夜里她谈兴很浓。
  “记不清了,什么死不死的。”她转而说起自己观察到的,和靳岄有关的许多事情。
  靳岄年纪不大,心事却很重。和他差不多年岁的梁京青年一个个花天酒地,或是勤恳学问,总之总有几个同路人。他却几乎没有朋友,身边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保护着,不是呆在宅子里,就是在街上晃荡。
  他常去燕子溪,也常去清苏里的靳府,一呆就是一个时辰,闷不吭声。吃东西看戏的时候他倒是会高兴一点儿,街上几个卖樱桃煎的店子他都去遍了,但都不满意。可不满意,他也常常去吃。他这时候才显得快乐一些,有点儿活气。
  巴隆格尔只觉得无趣。此时远桑说:“对了,就是方才你在修心堂后院救下的那人。这小刀应该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巴隆格尔打了个呵欠:“到底是谁啊?叫什么?”
  话音刚落,贺兰砜已经起身。“靳岄。”他代替远桑回答,“他是靳岄。”
  巴隆格尔惊呆了,他眼看着贺兰砜从自己身边奔出去,跨上飞霄,瞬间消失在大雨和密林之中。
  远桑从火里扒拉出烤土豆,罕见地笑了:“怎么?是认识的人?”
  巴隆格尔抓抓脑袋坐下:“不止呐。”
  贺兰砜骑着飞霄在林中狂奔。他不知靳岄在此,更不知靳岄竟然是这样在梁京生活。为何有人要杀他?他费尽心思回到梁京,不是应该被岑融好好保护起来么?如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为什么要以牺牲贺兰兄弟二人为代价,博取返回大瑀的机会?
  转眼已经抵达沈水岸边,贺兰砜忽然看见在密集的雨帘里,远处有袅袅白烟氤氲升腾。他看不见仙门关,但知道那是什么——圣象骸骨供奉处,日夜有人烧香叩拜。
  靳岄说得没错,世上有大船,有盛满星辰的长河,有横跨天际的长鲸,还有怪物一般巨大的大象。贺兰砜紧紧握住了缰绳——这些都不是欺骗。靳岄后来再也没有骗过他。他是被大雪覆盖的驰望原,坦率干净。
  莽撞的决定几乎瞬间生出。贺兰砜不觉得突兀,也不觉得诧异,一切本来就顺理成章——他必须去靳岄身边。事实的真相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毫不重要,那是所有事情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件。即便靳岄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也要奔到靳岄身边,他会训责他,还要抱着他。
  月亮和风鹿应当永远在一起,他们要穿过世上的风雪。
  所有的困惑、痛苦、辗转被大雨全数冲走。贺兰砜心头有一个念头,无论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情意是血狼山的鹿头,一经点燃,永不熄灭。
  暴涨的河水淹没了石桥,滚滚向前。大雨毫无停缓势头,贺兰砜没有穿蓑衣,浑身被淋得精湿。飞霄无法渡河,在岸边焦灼徘徊。贺兰砜跳下马,走近河岸,却立刻被大浪扑得倒退几步。沈水根本无法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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