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21)
这一次,他没拉着秦序一起休息,生怕大白天再不受控地胡乱做梦,更怕还没穿上晾干的内裤就得让人再多洗一条睡裤。
程乐宣觉多,睡了一个多小时才自然醒。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程乐宣注意到自己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竖放了一个枕头,桌旁则多了楼下客厅的摇头风扇,正朝着床的方向缓慢吹。
尽管秦序不在房间里,周遭一切仍尽显安然。
程乐宣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太久,准备下楼去找秦序玩儿,出房间没走几步,碰上了要上楼的秦小澜。
“小澜,你回来啦。”程乐宣乐呵着打招呼,“楼上也有房间吗?”
秦小澜停住脚步,“没,上边是房顶,我要去拍照,你来吗?”
到这栋房子没去过的地方诱惑力很大,程乐宣当即决定先跟去看看。
自建房的楼顶本身没有特殊之处,只是站在上面放眼眺望,程乐宣就明白了秦小澜想拍什么。雨后的城市边缘实在美得细腻而忧郁。
低矮错落的房顶多少都像脚下这般积着些雨水,调成大片灰色的底调。晾衣绳和电线交织在空隙里,编成挂着水珠的网。偶尔有小鸟扑棱着从中飞起,也有人穿梭在网下过生活。其中一侧的几栋房子挨得近,看不到路上的情形,但那个方向传来的孩子嬉笑声能够清清楚楚传到这边人的耳朵里。
“怎么样?”秦小澜拍下几张照片,“之前我哥经常来这上面背单词,说是能静下来。我学着他偶尔也来,是感觉在这儿待一会儿,心静下来很多。”
程乐宣附和着认同:“我也觉得。”
他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感慨道:“哎,真羡慕你们啊。”
秦小澜淡笑着问:“怎么说?”
“你们可以跟秦序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不像我,在伦敦除了学校就是家,来S城,除了家就是补习学校,不认识哥哥的时候一个人好无聊。”
秦小澜这才知道他话里的“你们”指她和小波。从物质方面看,他们与程乐宣绝没得比,但从情感方面,程乐宣会羡慕倒也正常。
秦小澜问:“你回国补什么课?要是不喜欢上,不妨跟家里人谈一谈。”
“学传统文化,名著,中文字,还有数学。”说到这,程乐宣无奈地摇了下头,“交谈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可能同意给我换,可是换了也是俱乐部,图书馆,或者其他能够固定住我的地方。他们不是真正希望我学到知识,只要我不发生危险就可以了。我好像也学不到,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你拒绝过吗?”
“有,也没有。”程乐宣放下手机,“我不想成为他们的麻烦,他们累,我也累。不好。”
秦小澜听了,有些意外。她原以为程乐宣就是小波口中被娇生惯养、做事不动脑的富N代,实则程乐宣呆而不愚,天真又通透,并不能以刻板定义。
她说:“其实换个角度看,你不是学不到东西,可能当下那些传统内容对你来说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但那是一种传承,文化会潜移默化在哥哥不在的时间陪着你。你学好了可以更好理解国内外的不同。还有,学好中文可以更好和我们交流。”
为了鼓励他,她不忘夸奖一句:“不过你现在的普通话已经讲得很好了,都没有掺着英语说。”
程乐宣有点儿骄傲,“因为我以前的汉语老师教我们想好了讲话,不要用单词代替表达。我妈妈也不喜欢我忘记中文话。”
他也大致懂得秦小澜这番话的意思,尤其如今愈发希望理解秦序的生活以及接触到的思想文化,还想以后有机会再送更正确合适的东西给秦序当礼物。
他们俩在楼顶闲聊几句就继续自在地看风景拍照,没多久,楼下的后门打开,秦序走了出来。
程乐宣站在那一侧瞧见了,想喊一声再躲起来吓吓他,可惜后面接着出来一个潘小波。他闭上嘴,往后躲了躲,不想看到潘小波的坏脸色。
与此同时,秦序朝周围看,也朝楼顶扫了一眼,低声对潘小波说:“我明确告诉你,你这件事儿我不同意!”
“哥——”潘小波着急道,“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不是一时兴起,我都想了好几年了!如果怕姨妈难受,可以先瞒着他们改,改完了以后再说。”
“不行。明天开始,把想法咽下去,别让姨妈听到半个字。”
“为什么不行?!就因为他们当时留下我们?又不是没还,哥,你都还多少钱了,早还够了。你就是老这么想,所以现在你还得去伺候那个……”
“小波!”秦序盯着潘小波,打断他后面的话,“就因为留下了我们,这就够了。”
潘小波高考那月满了18岁,按规定,成年后本人可以自主申请改名,不需要父母或监护人同意。
当年秦序带着弟弟妹妹求姨妈收留,姨妈心疼孩子们,同意与丈夫商量,然而姨夫的条件是过继一个男孩儿当儿子传宗接代才勉强答应。
姨夫没接受秦序的自荐,怕被嚼舌根说他抢走了人家的长子。男生里便只剩下一个小波。
于是,秦小波变成了潘小波,喊姨妈姨夫为爸妈,住在家里最好最大的房间,是三个孩子里最早有手机电脑的,也是秦序一直认为最为亏欠的。
如今潘小波想将名字改回去,也有了机会,秦序却不同意。
留养三个孩子不是易事,姨妈家本就不富裕,大可以像其他亲戚彻底拒绝。姨夫虽然心思多,还因赌钱导致家里欠了笔长债,但对潘小波是一心一意当亲儿子养。被工友哄骗去赌钱也是那年潘小波得了肺炎住院,四处借不到更多,头昏脑热之下才生了走捷径赚快钱的愚蠢想法……
没有靠人家过了难关再一脚踹开的道理。
程乐宣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干脆蹲下身,悄悄探出一双眼睛往楼下看。见他如此,秦小澜也安静来到他身边,一同看向过去。
他们像是在观看没多少动作的默剧,没承想,后来潘小波气急了,咬牙切齿说了句话,秦序居然上手给了他一巴掌。
程乐宣被这一举动惊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小澜似乎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轻叹了口气,也往后缓慢坐了下来。
“哥哥他……”
“别怕,哥不是爱动手的人,他从没对我这样过。”秦小澜温和地说,“这是他第二次打小波,应该是小波说了不该说的。”
“有什么话不该对哥哥说的吗?”程乐宣不想自己无意间说出让秦序不开心的话。
考虑到他已经看见了,秦小澜三言两语把小波想改姓的前后缘由告诉了他,并嘱咐:“这是秘密,你要帮他们一起保守。”
程乐宣用力点点头。
其实程乐宣也没认为秦序会是暴力人士,否则此前遇到混混也不会拦着他跟那群人打架。他好奇:“哥哥第一次打小波因为什么?”
秦小澜说:“那时候小波青春期叛逆,闹着不读书了要离家出走,跑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被救起来以后住院住了好几个月。”
程乐宣想到之前自己刚回国那阵子也离家出走打算飞回英国,顿时心虚。
虽然他不喜欢潘小波,但是看到他们闹不愉快,他也没有半分愉悦。
“小澜,你觉得他们会和好吗?”
秦小澜笑了,“放心,会的。小波知道哥的责任感太强,哥也知道小波这些年的别扭。就算哥这会儿生气,也不会真怪他。”
下午回家的车上,程乐宣忍不住对秦序说:“哥哥,对不起,你和小波在那里说话的时候,我在楼顶看见了。”
实际上,秦序已经从妹妹那里听说了。
秦序问:“怕吗?”
程乐宣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才不怕。小澜也解释了你为什么不开心,我都懂。我只是惊讶你能够那么生气,第一次看见。”在此之前,秦序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可以淡然处之,搞得他对潘小波的特殊都多了几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