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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西北荒(62)

作者:白云诗诗诗 时间:2019-01-19 11:34 标签:悬疑推理

  董丽君吓得腿软,躲在办公室里发抖,大家都害怕,倒也没看出她的异样——她不敢说出心里的鬼。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杀人了。
  那时罗晓宁的爸爸偷偷请她吃饭,先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董丽君没打开,凭手感,大概是小一万,她莫名地看着罗先生:“什么意思?”
  罗先生说:“我这个孩子,养不起了。”
  董丽君心中一惊,她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罗先生影影绰绰地看她一眼:“董护士长,平时就是你照顾晓宁最多,其实他身体这么差,出个意外,我们家人是没法追究的,对不对。”
  董丽君惶悚不已,那红包捏在手里,像火炭似地烫人。她不说话,一眼又一眼地觑着罗先生。
  罗先生的手也在痉挛:“开错一点药,打错一点地方,别的医院,都要追究,你私立医院,医疗事故,好解决——”仿佛是为了定董丽君的心,他发了狠道:“他就我这一个家人,他奶奶是不管用的,只要我不追究,那他就是正常病死!”
  说着,他骤然抬头:“可不就是吗?他在医院躺了这么久!差一点儿不就死了吗?!”
  筷子从碟子上翻下来,董丽君吓得拉他的袖子,于是罗先生又把声音吞回肚里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董丽君在心里急速地思考——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大概姓罗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养不起这个病孩子了,杀又不能杀,弃又不能弃,居然还有这么毒的心思,要借医院的手来弄死他!
  医生护士若想杀人,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她可不蠢,罗先生既然这样请她,那就不会让她空着手办事,而她的良心还做垂死的挣扎:“那小孩都快康复了……我……我……我弄不好。”
  罗先生问得露骨:“就没有什么办法,医疗事故之类的,打错一个针,开错一个药——”
  董丽君心领神会,只是还不肯松口:“这我万一丢了工作怎么办。”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罗先生掏出了一个半旧的皮包,里面鼓囊囊硬邦邦。
  全是钱。
  “现金。”他说:“十万。”
  董丽君真的心动了,这快赶上她一年的收入了,再者家属不追究,这事儿谁能知道?平白捞了十万块!
  要弄死罗晓宁,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心功能那么差,只要输液的时候拨快滴速,那这颗病弱的心脏很快就会死于心衰。
  这就是尸检也检不出问题,病人原本就孱弱,死于心衰完全合理。
  至于罗晓宁平时怎么甜甜地叫她“董大姨”,怎么学着她惹人发笑,董丽君心中全不在意。再可爱那也是别人的孩子,现在别人要拿十万块钱买他的命。
  贪欲吞噬了她的良心,她咬着嘴唇,半天才说:“十万太少了,再说了,你要是反咬一口来医院闹事,我怎么办?”
  两个人僵持了半天,终于达成协议——罗先生给她开了一张欠条,署名很意外,不姓罗,居然是“卢世刚”。
  卢世刚把身份证掏给她看:“他其实是我的养子。我也仁至义尽了。”他嘱咐护士长:“先不急着动手,看看风声,方便动手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这张十二万的欠条,收买了董丽君所有良知。
  欠条她不敢留在宿舍,一直随身带着,现在就在她包里。
  董丽君越想越害怕,因为卢世刚托她杀人之后,曲江那边就风传出了人命案,死的似乎就是一个姓卢的老板。她想起卢世刚最后一句话:“要是我哪天不在了,你就把这个孩子送下来陪我。”
  没想到卢世刚真的死了,这让她毛骨悚然。
  路怎么这么远,她缩着肩膀往前走,鞋跟在她脚下一声一声闷响,她总觉得是卢世刚要来找她算账,这么想着,她头也不敢回,抱着包只管往前走。
  隐隐地,她听到脚步声——轻得像猫、像鬼,那脚步是愈来愈近。董丽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是她快那声音也快,她慢,那脚步声也跟着慢。
  董丽君想停,又不敢停,她疑心自己听错,她祈祷自己听错——怎么路灯的光暗下来了?!是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透骨子凉的阴风——忽然横刺里一声惨叫!
  是秋蝉飞走了。
  董丽君吓得呆若木鸡,她猛地回头张望——什么也没有,凌晨两点的小巷里,空荡荡的。
  她克制不住地颤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给一只知了吓成这样。
  “……”
  她想掉过身去,接着往前走,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她不敢回头,像将被屠宰的畜生一样,她懵懂而直觉地发现身边有不寻常的情况——董丽君慢慢地、慢慢地低头看,看了又看,是有点儿不对,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茫然地数着影子,一个、两个。
  一个、两个。
  ——两个?!!!!
  这一下她全身都吓麻了,因为她脚底下真的不是一个影子!
  有人站在她背后!
  ——如同知了一样,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她没能叫出第二声,因为她完全地吓傻了,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董丽君倒翻着眼向上看,一看之下更是吓得瘫软。
  正对着她的,是梁旭一双如冰似冻的、深黑的眼睛。
  梁旭不声不响地垂眸看她,轻轻地,他把军刀在她眼前晃一晃。
  锐利的银光从她眉毛底下一闪而过,董丽君鼻涕眼泪一起吓出来,巨大的惊恐之下,她的声带完全失控,要发出一丝声音也做不到。
  梁旭拖着她,像拖一只草鸡,轻轻一拽就转到树后去了。
  梁旭是从洪庆山逃出来的——严格来说根本不算逃。
  他那天奔下山坡,四面都是搜检的灯光,警察都觉得他会往山里去,而他掉回头,直接原路返回临潼方向的山脚。
  他敲开山民的家门,告诉他,自己是被大雨滞留在山里的游客。
  ——如果你是外地人,一定会对这句话有所怀疑,但若你是长安本地的居民,反而会觉得此话有七八分可信。
  因为洪庆山不仅是国家森林公园,还是出了名的打炮圣地。隔三差五就有形形色色的野鸳鸯开车到山里进行恋爱运动。
  梁旭长得太像小白脸了,身长体健脸蛋俏,难保让人发生诡异的联想——这么漂亮的年轻人跑到山里还能干嘛呀?那个呀!怎么就剩自己一个啦?谈不拢了闹掰了呗!干嘛不回家呀?小脾气呗!
  浮想联翩,这就很强。毕竟生活之中谁也不肯往危险里头想,越是美丽的容貌,越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山民是个独居的老头,其实警方之前已经来通知过,但“略有耳闻”和“亲眼所见”是两码事。老头把门一开,正对上梁旭烟水迷蒙的一双俊眼,一绺湿漉漉的头发从他额上垂落下来,脸上还沾了点儿泥。
  “打扰了……可不可以让我借住一晚?”
  那样子有点儿疲惫,还带点儿委屈,活像王子受难记。
  在老实人心里,凶犯应该是凶神恶煞,跟眼前眼前这文文气气的漂亮娃娃,实在无法发生联系。
  梁旭见他踌躇,又把手机向他轻轻一送:“不方便也没关系,爷爷,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我手机导航坏掉了。”
  老人见他退缩,更加不起疑心,他把梁旭让进屋了。
  梁大旭闷声不响地吃了一顿宵夜,就在山民家里睡了。为表感谢,他把手表送给了这位老人——老爷爷难为其情,又给他找了一套干净的旧衣服。
  山中棚户,腌臜窘迫之处,难以尽述,但人心是纯真的。梁旭原本打算就地卧倒,老人招呼他在炕上睡,他也就温顺地和老人家并头而眠。
  黑夜里,他望着棚户糊满报纸的天花板,觉得山居老人的体温,很像梁峰,对方瘦弱的体格,又令他想起罗晓宁。
  老人睡得很快,也很沉,他许久没有靠近过这样年轻的体温,轻轻地,梁旭觉得他牵住了自己的手。
  或许他让他想起外出打工的儿子,或是在外念书的孙子。
  ——奇妙的逃亡,就好像上天要给他一点温存的、呼吸的余地,仿佛证明这世间确有真实的良善。
  外面警察搜翻了天,梁旭在山脚小屋里呼呼大睡。
  夜雨断续的声音,落进他梦里,像哽咽的眼泪,把梦打湿了。
  警方在丁湖村和蓝田设防,骊山地区因为是旅游胜地,不能一直封锁,再者大家惯性思维,总觉得临潼只有一条路,梁旭无论如何也不会傻到原路返回。
  梁旭偏偏就要原路返回。
  他在山民家里住了三天,或许是因着他正直又英俊的容貌,山民居然没有任何怀疑。长久待下去不是办法,若是被警方发现,还要连累无辜。
  第四天清晨,他向山民告辞,这位鳏居的老人望着他,叹了一口气。
  他问他:“孩子,你是跟家里闹别扭了?”
  梁旭一时语塞,说不出更多谎言,他忽然一阵脸热。
  老人更加不多问什么,“我送你进城吧,”他说,“这时候没有车。”
  ——就这样,大部分警力都集中在灞桥方向,而当事人梁旭跟着卖菜的车子,轻松愉快地进城了。
  这和当年的白宝山大案如出一辙,是走了一趟灯下黑。
  他回来,没有别的事,就是要一个一个把这些有罪的人收拾干净——就从董丽君开始,因为别人的罪都是口述指控,亦或是他心中怀疑,而董丽君是被他当场抓住的杀人犯。
  他亲眼看到她从病房里出来,而点滴已经被拨到最大滴速。要不是他及时赶到,罗晓宁当天就会死在病床上。
  董护士在他怀里抖成一团,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
  “调节滴速,故意引发心衰,你想这样杀死罗晓宁,对不对?”
  董丽君不吭气,她是吓呆了,不敢吭气。
  “——要是那天我不去,他就这么死在你手上了,对吗?”
  他的声音温润而沉稳,此时幽幽地从耳后送过来,趁着星河夜色,原本应当分外酥骨——而董护士长只觉得魂飞魄散。
  “拿了多少钱?”
  董丽君突然一阵尿意涌上头顶,她想说话,也想回答,可是嗓子完全木掉了,牙齿和舌头只会打抖,它们全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自知死到临头,想下跪求饶,膝盖也教鬼拿去了,不听话。
  此刻她像个木偶,只会张着嘴,惊惧至极地颤动脑袋——那意思就是点头——只有一件东西能救她了,董丽君想,快点儿啊!我这手是怎么了!
  我要能把那个条子摸出来,他好歹能饶我一命啊!
  庞杂的恐惧与后悔全在她心里噼里啪啦地滚,可是她一动也不能动。
  梁旭似乎不耐烦和她多说什么,他不再施舍给她时间——这是人赃俱获的凶手,无论她为什么杀人,她的恶毒都足够她去死。
  轻轻地,董丽君觉得一阵冰凉的东西,锋利地划过她的脖颈——原来死是这样简单的事情,疼得还不如7号针头的点滴!
  直到一阵热流漫过她的锁骨,她才如梦初醒地觉得痛了,太痛、痛极了,生孩子都没有这么痛过,那是五脏六腑全搅和起来的地震一样的疼。
  好像上了泵似地,那股热流从锁骨上空溅起来,又落下来,流到她胸口去,渗进她衣服里,又凉又烫,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那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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