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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25)

作者:万川之月 时间:2018-09-02 08:44 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陶然拿着杯子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晃了几下,看暖黄的灯光落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晕成一片难以形容的深浅氤氲。时隔好几个月,他这是第一次想起徐远,想起另一个办公室里,曾经乱成一团的私事和公事。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低了,似笑非笑:“成见?成见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我觉得上次的事情最可怕的不是结果,而是我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控了,还是不服输,总觉得不至于,最后……”
  “也不能全怪你。”
  陶然自嘲地笑道:“不怪我怪谁?那时候徐远才多大,他懂什么?他还不如现在的白漫漫。至少小姑娘还知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徐远当初连这个自知之明都没有。”
  常铮跟着叹了口气,心想你最大的错是找了个并不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来不得不一力承担两个人的责任,还非要坚持到最后的最后。
  就在他觉得陶然又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对方沉吟良久,居然又开了口。
  “我始终找不到跟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这些年……一直都找不到。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富有四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无所有。我有什么能给你,你又能给我什么。索取和给予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了这些,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从何做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常铮生怕含羞草又缩回去,所以全程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想给他提供一点把话说完的底气。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认真,眸色又太温柔,陶然索性自暴自弃,放任自己与他对视。
  ——来吧,想看就看。
  此情此景,这样的你我,一旦要开始,必是不死不休的局。本能很简单,生活却很艰难。过去的路途泥泞曲折,将来的路绝不会更好。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主动背负起另一个人的重量,让艰难变得更艰难。
  常铮因他的坦诚而微笑起来,伸手用力揽了一下他的肩,低声应道:“我懂,我都知道。”
  陶然跟着笑了,愉悦低沉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他盯着常铮的眼睛,忽而感叹:“我怎么跟你什么都能说……”
  “是啊,我怎么跟你也什么都能说。”
  在这一刻,两个灵魂间亘古不变的隔阂仿佛消弭于无形,常铮忘记了引导着陶然多说点才是自己的初衷,他只是屈服于自己渴望交流的迫切愿望,随波逐流。
  “我们能说的很多,但这些……你和我,我们,我们聊过的和将来可以聊的全部,都还不够,是吗?这些全都垒起来,还不够你重新相信一次,或许我们一起试一试,会有点儿什么不一样?”
  陶然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冰冷却炙热的冲动涌上来,他问:“所以你知道怎么和解了?你重新相信了?”
  常铮一面斟酌着回答他,一面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酒不用这么喝也可以好好说话。
  “人为了对抗握紧了拳头,或许是为了保护掌心的珍宝,或许就是为了对抗本身。但当张力消失,这个拳头终究还是要松开的,这才是与世界和解的手势。我现在真心想和解,也想重新相信,我只能说我有意愿。”
  这可真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上次深谈,是洋葱剥到心里全是空。而这一次,常铮居然就敢把这虚空也剖开,跟他谈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血中血。坦率地说,陶然心惊于他的决心。他对这段感情必须要有个开端的志在必得,反过来让陶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于是对他的这段自我剖白,陶然报以长久的沉默。常铮并未被这反应冒犯,恰恰相反,他觉得事半功倍。
  当一个人沉默时,往往才最诚恳。
  正因为听进去了,才不能,也不敢轻易认同。认同是所有人的底牌,一旦拿出来,别的一切也都要跟着藏不住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层面上,陶然已然明白揽一揽肩、握一握手腕这些小动作是常铮拿捏着分寸的试探。他就是想用实际行动提醒他,既然大家都想要,何必苦苦压抑。
  这一聊果然聊到夜深人静。出租车先送陶然回去,其实圈子绕得很大,车费至少多花几十块,但常铮跟司机这么说了,陶然也就没再有异议。
  他家常铮来过,也大概认识。司机开到小区前的林荫道时,常铮已经转过头来望着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路灯的光并未完全连成一片,明灭交替的光影变换中,常铮的英俊几乎惊心动魄。
  陶然喝得不多不少,微醺给了他久违的轻松。车到门口快停稳的时候,他突然探身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常铮的脸。
  常铮意外之至,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陶然笑着抚一抚他的膝盖,掌心微微灼热:“为什么不。今晚我很高兴,谢谢你。”
  说完,开门下车,站在外面冲他挥手告别。
  常铮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能有从一个落在脸颊上的吻开始的关系。陶然目送他一脸怔怔的表情一路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终于忍俊不禁。

   
第29章 远灯2
  一个吻不算什么,但有了总是聊胜于无。常铮花了整整一个周末来训练自己,不要一想到陶然和周五晚上这两个词就心动过速,结果周一一早进办公室碰上陶然,两天功夫全白费。
  不知是为了报复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常铮的单方面调戏,还是陶然的荷尔蒙水平终于到位了,他开始穷尽一切机会跟常铮过不去。
  比如大清早就在茶水间里对他低眉浅笑,常铮差点没拿稳马克杯。
  比如发个ppt过来的邮件正文里写,别忘了吃早饭。
  再比如人事部叫大家聚到一起分发圣诞的匿名交换礼物,陶然趁着没人往他们这儿看,一边说着等等我,一边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常铮的老灵魂被迷得晕头转向,心想自己眼光果然是好。这人一旦想明白了点,撩起来真是毫不手软,花样百出。
  人事部弄了棵圣诞树放在办公室仅有的一块狭窄的活动区域,把所有礼物都堆在树下,找了个发福的男同事强迫人家扮成圣诞老人,专等着平安夜这天的中午,叫所有人一起去等着他报名字发礼物。
  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该给谁准备礼物,并不知道自己收到的礼物是哪儿来的。常铮收到一瓶品质很好的香槟,正琢磨着谁这么会投其所好,仔细一看,标签上用黑水笔在角落写了From TR.
  ……真是反了这厮了,全天候不停歇,哪儿哪儿都有他在往死里撩。
  这厢奇花初胎矞矞皇皇,白漫漫那厢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交换礼物的休闲活动本来应该安排在平安夜下班前的,临时提前到中午,就是因为今年大老板说元旦前几天就要开始休假,小黑屋不能拖到十二月底。也不知道人事部和他老人家是怎么商量的,最后定下来的居然就是平安夜这一天下午。
  换句话说,中午要是不把礼物发了,有些人下班的时候得知自己要被开,估计就没心情来拿这个礼物了。
  一年一度的小黑屋大会定在平安夜当日下午两点开始。从一点半开始,楼上楼下的老板们就三三两两地陆续抵达。常年奔波在亚太各地的合伙人们无一例外地照时间安排赶回来,只为了聚在一起,决定这一年全体顾问的评级和去留。
  说是全体顾问,其实生死一线的也就是助理顾问们。顾问和高级顾问这两个职级的人多少已经有些根基,就算这一年犯了大错,眼看着过不了小黑屋投票表决,也会早早意识到大事不妙,先一步跳槽走人。
  可怜小朋友们的座位扎堆,就在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外面。老板们一个接一个进会议室的时候,没人敢伸头细看,气氛肃穆到空气都近乎凝滞。墙壁隔音极好,外面什么都听不到,小朋友们却依然徒劳地竖起耳朵,热切又忐忑地盼望着那扇门里透出自己安全过关的曙光。
  三点半,第一轮投票结束,中场休息。
  第一轮汇总的是项目经理们对这一年与自己共事过的所有顾问的评分,人事部门正在整理,会议室里的人就抓紧这十分钟,或出来转一圈接个电话,或站起来舒展筋骨。
  常铮和陶然一起在茶水间倒咖啡,吓坏了的白漫漫期期艾艾地凑过来,也不敢开口问什么,只盯着他们一声不吭。大小老板保持一致,都没理她。
  端着杯子回去的路上,陶然想想刚才小姑娘的怂样,不由发笑。常老板走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念了一句“让她调戏我们,嘿嘿”,陶经理含笑横了一眼过去,常老板立刻成了一只锯嘴葫芦。
  陶然的评分其实已经稳稳地保住了白小姐的一条小命,但这会儿还真不能透给她。万一她喜上眉梢回了座位,让同期的同事们知道她在老板面前这么得宠,岂不弄巧成拙。
  第二轮合伙人投票表决,大家慎重再慎重,最终还是决定了今年要劝退七个人,你你你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碍于她撒娇卖痴,或多或少为她提供过帮助的老板们,无一例外地做出了她并不适合做咨询的判断。常铮望着显示结果的大屏幕投影,转头跟陶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感慨。论脸论讨巧,你你你不知比白漫漫高几个段数。可见天道酬勤,公平有时真的会在你并不抱希望的时候恰好出现。
  咨询公司按小时收着客户的钱,办自己内部的事更要讲求效率。劝退由人事操作,好几位同事分头行事,小黑屋五点散会,六点不到,已经全部谈妥。
  七个人全是上一期校招进来的新人,之前也隐约知道不好,只是正式通知他们的时候,才明白事情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韦方澄正好五点多的时候黑着脸下来找常铮,常铮赶紧把陶然一起叫去,三个人围着电话给烦人的客户解释了一通他们提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等这个电话打完,送走韦瘟神,他们才忽然意识到,整个办公室的氛围都不对劲了。
  倪玛小姐被约谈之后,正坐在公共区域自己的座位上,放声大哭。
  这全然崩溃的哭声震惊了所有人,正想收拾包下班的停下了动作,本打算走过去安慰的也僵住了脚步。一大片泥塑般的同事里,仓皇四顾的白漫漫格外显眼。她不巧就坐在你你你旁边,邻座哭得像个摔了嘴啃泥的三岁小孩,半点面子都不要了,倒是她窘得整张脸都红了。
  好不容易,她求救的目光找到了陶然,和站在他身后的常铮。
  她的救世主这次拒绝降临。陶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常铮更是毫无反应,白漫漫看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差跟着一起哭。
  这一刻,灯光惨白如雪,世界鸦雀无声。无数含义复杂的眼神投过来,落在你你你身上,也落在呆若木鸡的白漫漫身上,千丝万缕,令人窒息。
  白漫漫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坐了有好几分钟,第二次抬头望向陶然的时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恳求。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希望陶然帮她做什么,或许做什么都不合适,都只能让事态变得更加难堪。但她仅有的阅历已经在你你你依然刺耳的哭声中分崩离析,一地残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甚至分不清周遭的注意力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怜之悯之。又或者,是不是谴责她为什么不早去宽慰。
  陶然直视白漫漫,坚定地一动不动。常铮看看她,又看看陶然,眼里已有了赞赏之意。他果然没看错人,陶然心里有仁,但更有分寸。
  一个人不能永远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白漫漫这几个月来能安心做事,全靠老板靠谱,为她遮风挡雨,但这不能是常态。总有一天她要明白优胜劣汰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活着就该庆幸,失败注定难堪。
  两个老板间的桃花流水,这会儿倒霉的白漫漫看不见,更看不懂。她只知道陶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来帮她了,眼下这件事,恐怕就是她被老板们留下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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