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27)
蓝曦臣回头看着他，却见江澄神色严肃。
“你的肩膀怎么了？”
第二十八章
江澄突然神色一凛，出声道：“等等！”
蓝曦臣回头看着他，却见江澄神色严肃。
“你的肩膀怎么了？”
蓝曦臣一愣，他已经在江澄昏睡时查看过伤势了，并没有伤到经脉和骨头，只不过是充血肿痛，他故意用长发把伤处遮住了，活动也一切如常，想不到还是被江澄发现。
“没事了，只是小伤。”他云淡风轻的说。
江澄翻身用手臂支撑起身子，蓝曦臣连忙过来帮他把被子拉上。江澄趁机伸手把他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拉开，就见到肩膀延绵着一片乌青。
“怎么伤的？你干了什么？”江澄的表情绷得很紧，眼底怒意横生。
“不小心撞伤而已。”蓝曦臣笑了起来，表情出乎意料的轻松。江澄却突然撑住了额头。
“……是我打的，对不对？”
以蓝曦臣的身手，不小心撞伤肩膀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尽管整个病中的记忆模模糊糊一片混乱，但江澄隐约记得自己出手打退了什么人。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时是在做梦，现在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对蓝曦臣出了手。
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就算是因为见到地坤，就算是回忆起不愉快的过去，就算他蓝曦臣确实是个天乾，但他也从没有冒犯过自己。况且这一路来，两人相互扶持相互照顾，怎么也都算是半个朋友了。无论如何解释这一掌都过分了点。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蓝曦臣这种老好人，莫名其妙被自己打了一掌以后还会如此尽心尽力照顾自己。
“我……”江澄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蓝曦臣，“我那时可能是……有些激动，认错了人。”
“没有什么。”蓝曦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还是躺下比较好，“你那时烧得没什么力气，所以只不过把我撞飞了，没什么大碍。如果你是清醒的，我可能还真的受不住。”
“……”江澄乖乖躺下了，蓝曦臣给他拉好了被子，灭了烛火，然后拿了之前挂在外面平台吹干了的另一件毛皮被进来，靠在门边坐下休息。
“蓝曦臣。”江澄的声音传来，蓝曦臣立刻嗯的回应了一声。
“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不会对你出手的。”江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抱歉。”
蓝曦臣一愣，可惜夜色昏沉，否则江澄一定能发现，蓝曦臣脸上浮现出了散发着光彩的笑意。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刚挨下那一掌的时候，那样的排斥与狠厉，即使是蓝曦臣，心中也不免难过郁结。但亲耳听到江澄说那时他没有意识，不知面对的是谁，那一心结顿时就被安心与喜悦的潮水冲刷得无影无踪。或许江澄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句话对他有多重要，但蓝曦臣知道，这就够了。
江澄无话，翻过身去，但似乎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现在反而有点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几回，就听见蓝曦臣起身走来，探了探他的额头。
“怎么了？哪里难受？”
“没事，睡不着而已。”江澄不好意思的说，“你快去睡吧。”
“无妨。”蓝曦臣笑道，“我从小照顾忘机，早就习惯了。
“哦？”江澄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蓝曦臣看他确实精神，也就在床头坐下，淡淡的回忆道：“说出来可能会令你耻笑，从小到大，我父亲几乎都在闭关，母亲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我和忘机，算是叔父养大的，但叔父要替父亲操持整个蓝氏，非常忙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照顾忘机。”
江澄微微有些吃惊，他确实听说过一些关于蓝曦臣父母的传言，但毕竟他对这种闲言碎语从来不感兴趣，也从不参与，因此关于蓝曦臣的父母，他也只知道一个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一个很早以前就生病过世了。现在听来，蓝曦臣其实也很不容易。
“小孩子嘛，生病发热，是常有的事。就算是后来，忘机逢乱必出，也常常受伤。”蓝曦臣笑道，“我经常为了照看他，几天几夜不睡，多已习惯了。因此晚吟不必在意。”
“呵……”江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能和你弟弟比吗？”
蓝曦臣倒是没有回答，只是又伸手摸了摸江澄的额头。
“没烧了，用不着一直摸。”江澄不耐烦的转头避开，但是却没有挥开蓝曦臣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是……从小生了病受了伤，都是姐姐在照顾。但姐姐毕竟是女孩儿，我……总觉得被她小心翼翼的照顾很没有男子气概，所以每次都找借口让她去做自己的事别管我。魏无羡每次说来照顾我，但就是来添乱，偷吃掉阿姐给我熬的汤里的排骨，或者说做饭给我吃，却加了一大堆辣椒，那味道谁都受不了，他还狡辩说呛一下病就好了。”
蓝曦臣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江澄大概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说这些的时候，表情非常温柔，这是他平时绝对不会显露的怀念。或许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黑夜中，他才能放松了警惕，让它们从自己心底溜出来。
“但是我很怕我母亲来，她来了不仅不会安慰我，反而会骂我怎么这么孱弱，连带着魏无羡也要挨骂，所以我们都是能瞒就瞒，不让她知道。”江澄的话中突然蒙上了一层落寞，“我父亲……我父亲从来没有在我生病时来看过我，但如果是魏无羡病了，他就会马上赶来，亲自喂汤喂药。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奢望他来了。”
蓝曦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修真界关于江枫眠和虞夫人之间的不和，以及偏爱魏无羡而轻江澄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若不是江澄为人异常狠厉，谁都不敢得罪他，恐怕这谣言到现在还在四处传播。
“哼。”江澄突然低声叹道，“我也是烧糊涂了，干嘛和你说这些。”
蓝曦臣发出一阵轻笑，把身子靠在床板上，注视着门外浮动的白雾，“其实我也……曾经很希望父亲能够不再闭关。你大概也知道，我母亲是个地坤，而且，和父亲有一些恩怨纠葛，常年都被囚禁于云深不知处一栋偏僻的小屋中，我和忘机，一个月才能见到她一次。父亲更是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
江澄没有吭声，但蓝曦臣从他的呼吸中可以知道他正静静的听着。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父亲出关，母亲也不用被关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我，忘机，父亲和母亲，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坐在一起和和乐乐吃一顿饭，然后像别的孩子一样，被父母抱在怀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只可惜，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江澄转头看着蓝曦臣，想起桐柏山那一夜他怀念起金光瑶时，表情也是这般寂寥，明明是那么温柔的眉眼，却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悲伤。
“其实你也……别太难过了。”江澄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像我们家，全家坐在一起吃饭时基本上父亲母亲都在吵架，更别说抱着我和阿姐睡一觉了……”
蓝曦臣听着江澄笨拙的安慰，那抹淡淡的愁容终是舒展开了，带着一丝苦笑说道：“世人总是羡慕我们能生在这些修仙大家，能够享尽荣华富贵，福禄一生。谁知道，却连最基本的天伦之乐都感受不到。有时候想来，还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父母安康，家庭和乐，免去那些恩怨情仇，纷扰争斗。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等到你生在平民百姓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江澄露出了他惯有的表情嘲讽道，“你以为那些市井乡民，就没有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像你泽芜君这般的性子，幸好是生在修仙世家，若是生在那些王侯将相，官宦商贾之家，还不知怎么被生吞活剥了去呢。”
“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蓝曦臣用有些受伤的表情问到，江澄丢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呢”的眼神。蓝曦臣苦笑着顿了一会儿，又突然问到：“江宗主，有过什么心愿吗？”
江澄细眉一锁，沉默了。
他曾经有很多心愿，但终究都被命运击的粉碎。现在剩下的，也只有盼望金凌早日独当一面，江氏继续繁荣昌盛，还有自己的体质……永不被发现了。
蓝曦臣见他半天不回，方才缓缓说道：“知道母亲不在了的那一天，我非常的难过，却连哭也不能够。所以我那时就想，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喜欢的人，不让他经历像我母亲一样的痛苦，我要用我的一切来宠爱他，让他在我身边只能感觉到幸福和快乐。以后我的孩子，无论多忙我也一定会常常陪伴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父亲和母亲深爱着对方，也深爱着他们。”
“……很美好的愿望。” 江澄盯着头顶上被夜色模糊的屋顶，喃喃的说，他又何尝没有过这样幸福的愿望？然而十七岁成为地坤的那一夜，他就知道，任何关于家庭的期盼，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幻想。
“是啊……”蓝曦臣突然笑道，“可惜……可能又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为什么？”江澄皱着眉转头看他，朦胧的夜色中，蓝曦臣侧脸的线条看起来沉稳而坚定。江澄愣愣的看着蓝曦臣低下头看着自己，深色眼眸的深处，有种默默无言的情绪在翻涌。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在江澄心底扩散开来，让他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此时夜凉如水，寒气深重，江澄却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因为蓝曦臣深沉无比的目光而灼烧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席卷而来，逼得江澄几乎支撑不住，想要赶紧逃开。
所幸，蓝曦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头收回了视线。原本一室的氤氲也随之散去，江澄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在心底涟漪一般的扩散开来。
“睡吧。多睡一会儿，早一点恢复元气。”蓝曦臣低低的笑道，摸索出了裂冰抵在唇边。箫声响起，幽远零落，萧冷呜咽，那是江澄从没有听过的曲子，仿佛独处于无风无雪的苍茫天地，凝固着一声无法吐露的叹息，冻结着一道不为人知的哀绪。
待江澄再次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白雾缭绕的树屋好像浮在云端一样，身着白衣的蓝曦臣在屋外的平台上忙碌着，江澄竟有种错觉，仿佛蓝曦臣就要融化进这一尘不染的白色中，从此消失不见。
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叫出蓝曦臣的名字。
第二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