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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45)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粤王一早来找过皇帝,表明宗室全部反对鲁王开贡市。皇帝静静看他,粤王也是那样半跪在皇帝陛下面前,轻声道:“陛下,臣非是和鲁王争权作对。率土之滨,皆为王土。王土之上,该有的人,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能少。”
  皇帝轻轻吐口气。
  “六叔。”
  “嗯。”
  “朕同意了。”
  李奉恕回家,告诉王修,司礼监批红准了摄政王制。内阁不会同意,好赖皇帝同意了。李奉恕脸上不见喜色,王修本来想用粤王李奉念上宗人府的书讽刺他一下,看他脸色凝重,决定不惹他。
  李奉念拖家带口在广东混得枝繁叶茂家大业大,比李奉恕在山东强多了。李奉念到京城没几天,就上书宗人府申请广东往京城送东西。李奉念在广东舒服惯了,刚回京城竟然不舒坦。吃食挑拣,穿用也挑拣。食材布料香料还要泰西乐工粤菜厨子,连物带人列了长长一篇单子,等待宗人府批复,一核准马上从广东启程。而且在广东好几个庶子女,和皇帝一样,是启字辈。宗人府刚刚回复姓名,这几个名字就上了王修的案头。李奉念活得讲究,李奉恕活得将就,还死活不让小花从山东送东西来。
  李奉恕瞄一眼名单上的“启”们,非常直接地看王修。
  “我不会有子嗣。”
  王修一怔,李奉恕盯着他幽深的眼睛看,一字一句:“我这一脉,到此为止了。”


第56章
  小鹿大夫给王修拆线,拆完线王修看自己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一条大蜈蚣。王修的手是典型读书人的手,骨肉匀停手指修长,突然多两条恶狠狠的疤,王修一看都愣住了。小鹿大夫安慰他:“有些伤患是这样的,疤容易比别人的清晰厚重。但是时间一久,也就淡了。”
  王修反复看自己两只手:“小鹿大夫,蜈蚣也入药吧。”
  “自然,天赐万物皆可入药。蜈蚣虽然是五毒之一,本身却是一等一的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的好药,可杀鬼疰瘟疟,破一切蛇虫鱼毒。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蛇毒凶险,蜈蚣却是能克蛇毒的。”
  王修原本表情怅然,忽而笑道:“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破鬼疰瘟疟,好作用。”
  他一手攥一条,狰狞得坦坦荡荡。
  李奉恕去上朝,王修猫在府里哪里都不去。锦衣卫指挥使司谦走后门来得无声无息,对王修笑。王修屁股都不抬,对司谦也那么笑,对着笑半天司谦先绷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修。王修用两根手指夹着略略一看,粤王申请的那一篇长长的单子宗人府批了——宗人府批粤王倒是快!王修笑:“这么重要的事,麻烦司指挥亲自跑一趟啊。”
  司谦权当听不出来揶揄。锦衣卫被清洗的惨烈教训就在眼前,司谦能当指挥使纯粹因为他前面的人死完了,他必须总结经验教训。锦衣卫这种不见光的组织,只有全盛的权力才能保全。往前三百年,锦衣卫最炽盛的时代,指挥使全部是掌权者近臣。根据司谦分析,自己成不了摄政王的近臣。成不了近臣,不如巴上真正的近臣。反正锦衣卫跟“清正”这种名声没关系,那就当个佞幸。司谦坚信摄政王有权倾天下的时候,他等着那个时刻来临。至于皇帝亲政与摄政王之间缠斗,两方中间必有一伤,司谦估摸着自己活不到那会儿。
  “重要的事自是有,要不是万分为难,也不会来打扰王都事休养。诏狱里那位,日日听墙外的天气,都魔怔了。”
  王修眨眨眼:“诏狱里魔怔的可多了,到底哪位?”
  司谦叹气:“还能谁,白敬呗。”
  王修一扬眉。司谦只好继续解释:“成庙在时因为魏逆下的狱。这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诏狱只听帝王的,帝王说下就下。不让用刑,也不让提审。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关着?我愚笨,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跟王都事讨一讨提点。”
  王修倒敛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司谦按旨办事,完全可以不掺和这种事。肯为阶下囚求到摄政王面前,也是存了三分怜才的心思。白敬被朝臣斗进诏狱,锦衣卫反而有如此胸怀,王修颇有些感慨。
  “你是不是跟殿下提过了,殿下什么都没说?”
  司谦想起殿下去过一趟诏狱,随意翻了翻花名册。当时他硬着头皮讲“白伯雅”,摄政王表情一点没动。
  “正是。”
  王修捻一捻手心里的蜈蚣:“我知道了。”
  这一件事算是妥了,司谦心里长长吐口气。他有救人的心,到底害怕跟着吃挂落,万一上面觉得他被白敬买通了,他们俩全完。说起来白敬能买通他个什么穷得叮当响。还不就是……将帅难得,他这么干,也算对得起大晏这片大好河山了。
  王修看他还不走:“还有事?堂堂指挥使,痛快些。”
  “这一件,倒是小事,抓了个蒙古来的探子。先审过了,那人说自己不是鞑靼部的,是土默特部的,奉九娘子之命来中原给摄政王送信。以前抓到这种满口胡扯的打一顿发落了,可是王都事特别嘱咐过注意北边来人,所以先关着,等王都事去看。”
  王修惊奇:“他说他哪里人?”
  “土默特部。”
  王修深深地看一眼司谦:“司指挥,这一件,恐怕是最大的事了。”
  那蒙古汉子被关在牢里,被揍得够呛,一身一脸的伤,倒也不着急,就闭着眼养神。如能完成使命,是天意。不能完成使命就这样死了,也是天命。他被抓得也不冤,想是遇上同行,被高人识破,没甚脾气。
  他被抓得倒真是不冤,一进京城就给人盯上了。农耕放牧虽然都是风吹日晒辛苦劳作,身体损伤部位却不一致,无论口音打扮如何乔装,眼睛毒的暗卫一眼就看出来。自从进了大牢,他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们王。”
  再往下,怎么被打都没声音。
  牢中无日月,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听到响动,再一睁眼,牢房栅栏外面站了个年轻人,踩在火光缭绕的污秽上,只有一对眼睛是亮的,狼在夜色中幽幽冥冥的眼神。
  蒙古汉子微微眯眼,打量牢外的人。放牧的相畜生,他们这一行就是相人。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善茬,但绝对不是个王,更不可能是天子。王者手里两把剑,这个年轻人是把暗剑。
  有日就有夜,这年轻人只能站在夜里,他不承认,他会承认。
  蒙古汉子笑一声。
  “我要见你们的王。”
  年轻人双手套着黑皮手套。上好的皮子光亮如镜,倒像是铁打的什么凶器,锐利流光,被年轻人戴着,剜肉割骨,淬血锻魂。
  年轻人笑:“王岂是你说见就见。”
  “你是王身边的人。”
  年轻人笑容称得上善意,火把的光在他脸上受惊地一明一暗。他没反驳。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就听天的。蒙古汉子伸手往上一指:“他让我来的。”
  年轻人好奇:“谁?”
  蒙古汉子还是那个姿势,往上指,两只手拷在一起,沉重的铁镣往下坠,他还是那个姿势。
  年轻人一挥手:“你们先出去。”
  蒙古汉子谛听脚步声都离开,对年轻人微微一笑:“鲁山君。”
  王修一听这三个字,差点没站住。他伸手扶住牢房血腻腻脏兮兮的木栅栏,幸亏戴了皮手套——他恍惚间竟然还想这个。
  王修盯着蒙古汉子:“从实招来,你怎么穿过边境,怎么一路来京城的,还有……你从哪儿知道那三个字的!”
  对方在牢房里嗤之以鼻:“穿越边境倒是不难,贿赂晋商混在商队里从张家口进来的。我原本的任务根本就不是来京城,只是穿过张家口找山西的卫所。哪里知道你们自己的卫所被你们自己给清洗了。任务没完成我也不能回去,只能继续往东走,沿路竟然一个卫所都找不到,只能越来越往东。既然如此,只好进京,直接找你们王,找不到,我也不算愧对九娘子之命。”
  王修心里一动:“你……进大晏多久了?”
  蒙古汉子长长一叹:“七个多月吧。”
  所有事的乱麻渐渐理成经纬,浮出水面,淋淋漓漓往下滴着血。
  蒙古汉子笑了:“你想到了?当初你们卫所还在的话,何至于此。”
  王修背后的衣服透了。他面无表情,脑子越转越快。冥冥中可能真的有天意,天意看着所有的一切。他以前有个同窗说,二十三史唱起来全是悲壮,读起来只有血泪。
  “所以九娘子之命到底是什么?”
  “我要见你们的王。你说的做不得数。”
  王修走出大牢,司谦领着几个旗官等他,看他脸色不对:“这个人……有问题?”
  王修摇头:“没什么,先关着,殿下自有决断。”
  司谦立刻安排马车送王修离开。王修坐在马车里轻微摇晃着。他隔着皮手套扭手指,闻到手套上的血腥味,可能是黑牢里沾上的。这手套原是李奉恕的,李奉恕不爱戴,真的骑射舞枪戴手套就没准头了。王修戴倒是正好,戴上像有一双铁手。王修微微撩开马车窗帘,观察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天子脚下的人群也得努力活着,这样拼尽全力又有希望地活下去——全京畿,全河北,整个大晏,勠力同心地活着,就是人间胜景了。
  老李不爱听商贾之事,陈家兄弟来鲁王府宣讲他就避出城外练兵,让王修听他们讲,王修听懂了再跟他说。陈春耘跟王修笑:殿下不爱听这铜钱进出,也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神庙刚登基时,北京菜市场只有大白菜。神庙当朝十数载,菜蔬米面河鲜海鲜从全国各地涌进北京,单只海产种类,南方都不能比。王都事你说,这算不算政绩,能不能被青史记一笔?
  陈春耘还是笑:什么民心所向,民心在哪儿?我一个沾染铜臭满眼阿堵物的,只好说,民心在菜篮子里。
  街上小贩悠悠吆喝,王修放下马车帘子。
  王修到家,已近黄昏。李奉恕坐在书房里,手里搦着毛笔,听见响动,抬头笑一笑:“去哪儿了。”
  夕阳拖着不走的余晖也尽数在李奉恕身上,赫赫而辉煌。王修摘了手套,走到李奉恕身边,沾一沾明亮温暖的光。
  “怎么这个脸色。我听那班朝臣吵一天架都没事儿。”
  王修压低嗓子,气流从他的嘴里微弱却清晰地带出声音:“锦衣卫抓了一个探子,自称从土默特部来,身上有九娘子之命。我问他如何自证,他告诉我一个人。”
  “鲁山君。”
  李奉恕愣了,看王修。
  他当然知道鲁山君是谁。
  先帝给他写信,署名永远是……鲁山君。
  “他七个多月之前进的边境,刚好赶在右玉之围之前,应是土默特部想通风报信,却找不到卫所。那时候,那时候……”
  先帝油尽灯枯。
  什么都顾不上了。东厂,西厂,锦衣卫,曾经重用的朝臣,救不了陛下,救不了自己。
  李奉恕沉默良久。他记得刚回京时宫中远远近近刀枪相撞的喊杀声,吓得小皇帝差点折过去。他记得先帝停灵时上空哀嚎徘徊的阴风。
  先帝死的时候,真正是孤家寡人。
  王修两只手心里的蜈蚣剧烈地痒,痒得钻心蚀骨。他一只手搁在李奉恕肩上,狠狠攥紧。
  “他说一定要见王,其他人说话不作数。”
  李奉恕握住自己肩上的手:“行,那就让他见说话做数的人。”
  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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