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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134)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清远都冲锋舰船在水面上耍起花儿,在汹涌的火药波涛中突然蛇行,飚起激溅飞浪,闪开飞来的炮弹,船身两侧暴起两道数丈高的水浪断崖。冲锋舰船左右剧烈摇晃,闽军头大喊:“死也要抱好砝码!”在连天的爆炸与水浪声中,闽军头声嘶力竭:“只要过舟山!”
  冲啊!
  为了掩护清远都冲锋舰船冲出福建水师炮阵射程,天武天威捧日宣威主战船直接对上福建水师,漳州港上山呼海啸:“曾芝龙反!曾芝龙反!”
  十八芝旗船是个十丈高的大福舩,据说能跟当年下西洋的郑公宝船一比,吃水太深都不能离港太近,在港口一停,仿佛山岳,遮天蔽日。在炮火声中,这个无与伦比的巨兽慢吞吞地离开漳州港。十八芝战船跟福建水师大规模接火,曾芝龙的旗船离港,直接坐实十八芝犯上作乱,曾芝龙反!
  福建总督胡开继令福建驻军镇乱平叛,诛杀所有逆贼!
  曾芝龙正在延平府用海盗分金砝码派发赈灾粮。陈春耘默默翻账本,简直没法看。这一次如果曾芝龙消停儿地把灾赈了,也就算了,深究起来福建的粮库粮仓,简直触目惊心。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路诛连陈春耘都害怕杀到北京朝廷了。曾芝龙估计也有数,为什么福建就这么一次欠收就成了赤地千里,百姓能饿得易子而食。往年入库粮食都去哪儿了,北京户部仓科知不知道,真的是,不敢计较。
  陈春耘翻账本越翻越沮丧,干脆不翻了。曾芝龙很重视家乡的赈灾,跟海都头一五一称重。那尿裤子的小吏将功折罪,也努力跟着称重。曾芝龙不忍心,主要是嫌他尿骚味:“你回去换条裤子。”
  掌秤小吏离开,再没回来。
  曾芝龙全情投入赈灾粮,陈春耘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哪里不对?他忐忑地环顾四周,这是延平府的粮库,四周是粮食,还有曾芝龙和海都头。海都头很高兴:“这样福建就有救了。”
  海都头背井离乡讨海十多年,他发现越是在海洋上飘荡,越是眷恋故土。面对狂风巨浪时,心里再怎么害怕,家乡就温柔地等在身后。不论在海上遇到什么,他们至少还有可以回的家乡。这是所有讨海郎的精神支柱,哪怕在乾坤颠倒的漩涡中,家乡是心中永不动摇的美梦。
  曾芝龙还没说话,四周喊杀声忽起,陈春耘心里大惊,面无惧色:“怎么了?”
  延平府总兵徐庆志在粮库外面大喊:“反贼曾芝龙出来受死!”
  曾芝龙平静无波:“什么意思。”
  徐庆志实在不敢进粮库:“曾芝龙再不出来受死,我们就要开炮了!”
  曾芝龙眉毛一立怒喝:“这里是粮库!你开炮了灾民吃什么!”
  徐庆志赶紧叫:“那你出来!”
  陈春耘蹙眉,曾芝龙微微眯眼:“你刚刚叫我什么?反贼?”
  徐庆志急疯了,他真不敢跟曾芝龙正面对上:“曾芝龙你还狡辩!若无你的授意,十八芝怎么在漳州港跟福建水师交火了!你快出来受死,要不我马上开炮!”
  陈春耘心里一沉,坏了!曾芝龙看陈春耘:“陈官人,你可有头绪。”
  陈春耘看曾芝龙,显然曾芝龙也想到了,他们在对方眼睛里看到四个字:那些砝码。
  “没我的命令,十八芝不会无缘无故跟官军开仗,必定是我们受到了攻击。陈官人,你作证,我曾芝龙,没反。”
  陈春耘神情镇定坚毅,手暗地里颤抖。他点头:“曾将军一直在粮库忙着赈灾的事,陈春耘作证。”
  曾芝龙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就是想着把赈灾粮派了就算了,并不打算深究粮库问题,毕竟还要急着下南洋。现在看来,这事无法善了了。陈官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你保命要紧。我虽是个海盗,也是要清白的。你只要活着,就能跟摄政王陈情,证明我曾芝龙没反,摄政王也信你。万一你不在了,我就完了。”延平府衙外面大门已经被炮轰开,激烈的火光甚至越过了粮库的墙,映着曾芝龙的脸半明半暗,眸子熠熠发光。
  “摄政王根本不信任我。”
  陈春耘狠狠攥拳止住颤抖:“曾将军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摄政王殿下能晋你为福建海防军指挥使,就是倚重你能为国守海防,如何会不信任你!”
  曾芝龙在明明暗暗中微微一笑。
  “我曾芝龙虽然舍不得背叛李奉恕,但我也不是引颈就戮的人。”
  他抽出随身的泰西佩剑,海都头及手下的人,全部持弓拔剑。
  福建总督胡开继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福建海防军指挥使曾芝龙果然是海盗劣性不改,公然于漳州港指挥十八芝与福建水师开火,曾芝龙反!
  福建总督的军报直接递进内阁,居然连布政使司都不知道,朝野大哗。曾森直接吓傻了,皇帝陛下连夜叫起,在武英殿听政。臣子们顶着夜空奔进武英殿,内阁十分震怒,一个招安的匪寇居然敢公然对抗朝廷官军!朝臣要求摄政王惩治曾芝龙,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立威,否则以后武官还得了!
  曾森蹲在武英殿门口抱着头控制不住哆嗦,富太监可怜他:“小曾官人,陛下让你先回去休息。”
  曾森一动不动。
  武英殿里慷慨激昂讨论怎样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背叛了皇帝陛下。
  激烈讨论之中,一贯不吭声的中书省都事王修突然站起,慢慢走到朝臣中间。他只有七品,是没资格立在这里的,可是他就那么铮铮地站着。王都事一转身,高高的烛火光芒温柔地映着他,他的脸半边在影中,半边在明中。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研武堂驿马没有驿报。”
  王都事冷冷的嗓音在凄清的夜色里徘徊:“福建总督的八百里加急都进京了,研武堂驿马怎么没有进京?”
  曾森抬头仰望立在武英殿明间正中央的王都事。从来沉默不出声的清清瘦瘦的身影,居然就有了飒飒兵刃锐气。
  “研武堂驿马,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第155章
  皇帝陛下坐得板板直, 摄政王撑着额头, 灯火下是两尊高高神龛上的神像,俯视众生。王修背对御座,面对朝臣,朝臣群情激奋,唯有何首辅一言不发。
  这个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七品都事惊了大家一下。他是跟着摄政王进进出出, 但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王修转身对着皇帝陛下一撩前襟直直下跪:“陛下明察, 曾芝龙本是去福建赈灾, 何以突然说反就反, 臣担心其中有隐情。”
  吏部右侍郎林轩直言:“陛下, 并不应因为曾芝龙是研武堂教授便有所偏袒,想对官军开火便开火,以后如何节制武官?”
  摄政王微微垂着眼,听林轩的声音。上次提起《干儿谣》的也是他, “刚直建言”呢。
  王修知道林轩懒得理自己,自己七品, 根本没有直接与吏部右侍郎对话的资格。他依旧跪着, 抬头挺胸:“陛下,殿下,万事问个青红皂白。先不说曾芝龙赈个灾为何要反,官员在外需要节制不假, 须要信任也是真的。疑人不用, 用人便不疑,否则忠直耿介奉国为重的官员寒了心, 又如何!”
  林轩终于忍不住骂道:“王都事,容得你在驾前放肆便罢了,话里话外为了曾芝龙求情,用人疑人,皆为陛下圣裁,用得着你置喙?”
  王修大声道:“林侍郎,你且回答我,这个节骨眼曾芝龙造反,情理二字哪个说得通!”
  林轩冷笑:“王都事有情有理,置法于何处?不独福建总督胡开继,泉州府总兵,延平府总兵,福建水师提督,水师监军,皆可作证十八芝在海上与官军作战。乱民乱匪剿了也就算了,倒是王都事为了逆贼再三开脱说情,着实让人好奇!”
  陛下嘟着小脸,忍着难过与抑郁。曾芝龙万一真的反了怎么办。倒不是不能容了曾芝龙,只是容了他一次,下一次呢?又是谁?
  摄政王一动不动,何首辅心里一叹:“王都事有一点说对了,不若等研武堂驿马。泉州港究竟如何,十八芝是否真的谋反,此事事关重大,尚需作证。”
  刘次辅慢悠悠道:“福建总督请求提兵就地诛杀逆贼敌酋曾芝龙,如何处置?”
  王修道:“根据研武堂上一份福建出来的驿报,十八芝只有天武天威捧日宣威四艘配炮战船停在泉州港,福建三万食饷水师,福建总督还想要提哪儿的兵?”
  摄政王一叹:“大晏独缺水师,精锐水师都在福建。若是曾芝龙真的反了,四艘战船福建水师还打不过,那孤……心寒至极。”
  刘次辅一愣,不再说话。
  何首辅看吏部右侍郎林轩一眼,忽然觉得武英殿外一阵凄凉冷风横扫进来,朝堂上,只剩他一人茕茕孑立。
  皇帝陛下瞪着圆眼睛,握着小拳头,满脸阴着。曾芝龙刚刚加官进爵,盛宠之下犯上作乱,什么意思。李家最恨背叛,一次不忠,永远不用。放金兵围城的,在海边港口与官军开战的,都有苦衷,就是大晏没有苦衷,大晏活该!富太监看见皇帝陛下冷笑一声,心里泛起一阵惊悚。这表情他在成庙脸上看到过,陛下只有四岁,但他是成庙的骨血,血脉中翻滚着太祖传下来的秉性。
  曾芝龙是不是要完了……富太监不敢细想,他也被曾芝龙的长相惊艳过,也承认曾芝龙并不像是忠诚的人。
  皇帝陛下看摄政王。摄政王的脸和钦安殿玄武大帝的脸一模一样,那是太宗的眉眼,肃穆而无情。摄政王几无表情:“陈春耘并未送上奏报,研武堂驿报也没来。兹事体大,一面之词不足信。研武堂驿报居然落在总督府八百里加急,也的确蹊跷。研武堂驿马即刻出发,查询沿途驿站,是否有接到驿报而不发。等到研武堂驿报,再做定夺。”
  何首辅闭上眼,脑子里过着朝堂上每个朝臣的表情。王修笑一声。
  皇帝陛下低声道:“六叔……”
  摄政王轻声:“陛下静待结果。若是有隐情,且听曾芝龙申辩。若是犯上作乱属实,必不姑息。”
  武英殿散去,朝臣陆陆续续走出,曾森抱着头,隐隐抽泣。忽而眼前一黑,皇帝陛下圆嘟嘟的小身子立在曾森面前。曾森傻乎乎地流泪,皇帝陛下冲他伸出小手。曾森狠狠哽咽一声,用小胖手握住皇帝陛下的小手。
  小皇帝牵着曾森,慢慢走下武英殿的台阶。一阶,一阶,曾森在武英殿前只看到无尽的绝望的浓重夜色,低下头,还有皇帝陛下领着他的小小步伐。
  我父亲不会背叛陛下的,曾森在心中呐喊,真的不会!
  皇帝陛下没回头,只是握住曾森的手。
  摄政王车驾离开午门,一路上王修绷着嘴,什么话都没说。曾芝龙反没反另说,老李信不信曾芝龙造反那是另一回事。一旦老李信了,再说什么都晚了。
  李奉恕,是李家的男人。
  不会例外的。
  平时坐马车也只有王修叨叨,王修保持安静,李奉恕没说什么。到了鲁王府,王修常服未脱,往研武堂前一跪。
  李奉恕冷着脸:“你这是做什么。”
  王修一贯极重仪态,即便是跪着,也是挺拔傲然的。他一仰下颌,诤然道:“臣请殿下收回成命。”
  李奉恕声音平稳:“夜露伤膝盖,你起来。”
  王修坚决:“臣跪摄政王,天经地义。臣请殿下收回成命!”
  李奉恕站在他面前,微微侧着脸,循着王修的声音:“收回什么成命。”
  王修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一头磕在地上:“臣请殿下收回心中成命!曾芝龙未反!”
  李奉恕面上有一丝怒意,却又笑了:“你什么时候那么知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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