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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人间(8)

作者:边想 时间:2017-09-06 10:46 标签:兄弟 年上


    他摸了把我的发顶,从桌上糕点盒里取出一块梅花糕塞给我,随后牵起我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

    “皇兄和你不一样,这些东西对你是毒,对我却是苦口良药。”

    那时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怪怪的,让人听了心里发酸,长大后才后知后觉明白一点那其中的苦涩、自嘲与艳羡。

    苦涩、自嘲是对他自己,艳羡是对我。他向往我的活力,羡慕我的康健,这是他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走到门外时,我发现两边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宫人,有几个正是负责伺候我的太监,我要做坏事,自然就让他们在外面给我把风了。

    “皇兄?”我小口咬着梅花糕,疑惑地仰头。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他们没看顾好皇子,就要受到惩罚。”

    有几个胆子小的宫女闻言已嘤嘤哭泣起来,嘴里不住喊着殿下饶命。那会儿我不明所以,只知道懵懂地点头,随后紧跟着段涅的步伐逐渐远离了那些人。后来,那几个伺候我的太监便再没有出现,我也没追问过他们的下落。

    喝完药,我将药碗还给刘福,他接着呈上来两瓣蜜饯让我去除口中的苦味。

    我捏着晶莹的果肉,突然道:“以前寡人在凤梧宫吃过一种糕点,形似梅花,食之有花香,滋味清甜,松软可口。你去打听一下是谁做的,寡人想再尝一尝那梅花糕。”

    刘福躬身道:“是。”

    那糕点我从未在别个宫里吃到过,只在段涅那儿吃到过几次,想来不是御厨的手艺,该是凤梧宫自己小厨房做的。

    擦了嘴,净了手,刘福刚准备要退下,我叫住他,问:“那孩子还活着吗?”

    刘公公听懂了,老脸纹丝不动,低声道:“已经长到寻常婴孩那般大了。”

    看来是天意了,我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替寡人拟旨,赵氏生产时血崩不治,念其孕育皇长子有功,追封为赵嫔。皇长子赐名‘辛’,送至凤梧宫由凤王抚养。”

    辛,大罪也。

    对于皇子不交由嫔妃抚养,而是交给一个诸侯抚养,刘福不敢置喙,领命安静退下。

    “遵命。”

    

    第13章

    

    我好的差不多了,就又去找段涅的麻烦。

    自从做了皇帝,酒色不能使我沉迷,招惹段涅倒成了让我乐此不疲的事务,真是叫人费解。

    到了凤梧宫,正是段涅服药的时间,端药的宫人见了我就要跪,叫我止住了。

    “就这一碗药?”我顺手从托盘上取走药碗,放鼻端嗅了嗅,忍不住因为那刺鼻的气味皱了五官。

    比我那碗还要恶心百倍。

    宫人谨慎道:“是。太医说殿下身子现在太虚,药力不宜过猛,是以只开了些温和的汤药慢慢调理。”

    我嗯了声,让其余人在门外候着,手里端着药碗进了殿内。

    殿内的宫人见我俱是一惊,刚要跪,我打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悄悄退离。

    宫人躬身领命,悄无声息排成一溜儿出了殿门。

    殿内霎时空了下来,除了我的脚步声,一片寂寥。

    凤梧宫的地砖漆黑如镜,夏天特别凉快,冬天点起地龙时又很暖和。而此时,其上倒映着摇曳的烛塔,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竟有几分“流萤几点,飞来又去”的意境。

    段涅安静地窝在床榻上,在轻透的纱幔后显出一抹朦胧的剪影。

    我走过去轻手轻脚掀起床幔,用钩子固定,坐到床沿唤他:“皇兄,起来吃药了。”

    段涅听到我的呼唤睁开眼,一双眸子黑沉似井,不见半点惺忪之态。

    我怀疑他压根没睡,一早就知道我来了。

    他撑起身,想要从我手里夺过药碗,我不让,将他轻轻往后推,靠到床头。

    我的手贴在他胸口,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清楚感受到底下规律跳动的心音。仿佛受到某种蛊惑,我顺着衣襟的缝隙,整只手掌探了进去,暧昧地抚过他的肌理,像一条黏腻的蛇。

    这下段涅终于变了脸色,一把扼住我的手腕,缓慢坚定地往外抽离。

    “别乱来。”

    他就像个被我轻薄的大姑娘,只能强忍屈辱又无可奈何地叫我“别乱来”,但如果我硬要乱来,他其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真有意思,比我小时候玩过的任何一种游戏都要有意思。

    我笑了笑:“好,我不乱来,皇兄不要怕。”收回手,我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吹了吹,递到他嘴边,道,“我喂你。”

    段涅与我对视片刻,终究不得不屈服,垂下眼,温顺地一口口将我的喂食咽下了肚。

    “皇兄,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也这么喂过你一次?可你嫌我喂的不好,汤药洒得到处都是,再没让我伺候过。”可是他却让阿骨娜伺候他,让智深伺候他,让任何一个普通的宫人伺候他。“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手也稳了,你看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他不说话,文静地喝完一整碗药,才施施然开口:“把段辛领走。”

    让他抚养我的孩子,是没道理的。但现在我就是“道理”,我说黑,没人能说白。

    我一挑眉:“不行。”

    “我已经养了你这只小畜生,没兴趣再养一只。”

    心头一紧,我垮下嘴角,冷冷看着他:“皇兄说话真难听,若我是畜生,皇兄又是什么?”

    他掀了掀唇角,呵出声要死不活的冷嗤:“一个笑话。”

    温情脉脉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不出三言两语,我俩又回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这或许就是一种宿命,无可逃脱。

    将碗放到一边的小几上,我平复心情,接着道:“你替我养儿子,我把碧虹灵珠还你。”

    齐方朔仙岛求药失败后,段涅便将希望放到别处,知道阿骨娜的嫁妆里有这么枚灵珠,不惜得罪竹马之交都要娶这位旬誉公主为妻。此后经年,灵珠从不离身,直到我的背叛……

    这是他的宝贝疙瘩,我不信他不心动。

    果然,我话音方落,他视线就转了过来,似乎在通过观察我的神情确定我话中的可信度。

    我也很干脆,直接从腰侧取下绿红相间的灵珠递到他面前。

    “要吗?”

    他没有回答,眼里闪过一抹幽光,上手就来夺。还好我反应敏捷,一下错开了才没让他抢到,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要这珠子。

    碧虹灵珠跟着段涅时,被他当做环佩佩戴在身侧,一戴就是好多年。到我的时候,嫌原本黑色的流苏穗子难看,于是换了紫色的,也一直佩戴在侧。

    我捏着穗子,冲他晃了晃莹润无暇的灵珠,说:“用嘴。”

    龙眼大的碧虹灵珠在我手背上左右滚动,很是可爱。段涅眉眼犹如落了霜雪,冷得可怕。

    “皇兄不要,我收回去了。”我赌他惜命,他也没让我失望,一把截住我去路,不让我的手再收分毫。

    他的唇贴过来,含住灵珠,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我的手背。

    柔软微凉,和那夜落到我身上的温度截然不同,但都同样旖旎。

    他咬着珠子就要后撤,我偏不让,捏紧了穗子与他较劲儿。

    他忽地抬眸与我对视,眼里的光都化成了熊熊怒火,凶悍地恨不得一口将我的手指咬掉。

    他越这样,我越是兴奋,越是要折腾他。

    我不再死攥着流苏穗子,由他叼去,转手却伸出一根指头将灵珠抵进他口中。

    他皱着眉,舌头与我做着角力,不让珠子进到更深。

    我玩弄着柔滑的流苏,绕着打圈,将它们弄得凌乱不堪,乍一看就像段涅唇边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

    我笑起来:“珠子与皇兄很配,还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段辛。”说着收回手,替他理了理豁开的衣襟,起身向外走去。

    我从凤梧宫出来,刘福小心将我搀上车辇。车缓缓而行,他跟在一旁快步走着,小声道:“陛下,老奴问了凤梧宫上下,又问了御膳房诸人,那梅花糕似乎不是宫里人做的,该是来自民间。”

    我惊诧道:“民间?”

    段涅那样一个人,竟然会喜欢吃那等民间点心?

    “可要老奴差人将那做点心的请进宫里?只要御厨从他那里学来了方子,以后陛下便能时常吃到梅花糕了。只是这年月有些久,恐怕要寻些时日。”

    以前我每次去找段涅都能吃到各色糕点,有一阵最喜欢吃这梅花糕,一次能吃许多,后来可能是吃腻了就不喜欢了,那道点心便在我记忆中失去了踪影。

    说到底,我其实也不如何想吃那糕点,不过是怀念幼时光景罢了。

    我一叹:“不必了,寡人一时心血来潮而已,既然找不到,便不要找了。”

    时如逝水,回不去,就不要回了。

    

    第14章

    

    我有好几个兄弟,除了段涅都与我不亲近。他们嫌弃我是舞姬之子,我嫌他们自命不凡。

    二皇子死得早,我没印象。剩下的几个,以阿骨娜嫁过来那年为开端,死的死,贬的贬,六年间只剩下段琪、段涅和我。可能觉得儿子不够用了,父王老而弥坚,一年里日夜CAO劳,又使后宫添了两位小皇子。我对他们没什么兄弟情,登基后便将他们封了诸侯,随即与他们的母亲一起送去了封地。

    这些个兄弟里,我虽然都不怎么看得上,但最讨厌的还要数段棋。

    段棋比我年长二十岁,是父王的第三子,外祖显赫,自诩尊贵,被封历王。

    而与他金贵的血脉不同,他为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经常对我冷嘲热讽。他叫我“九皇弟”时,眼神总是充满厌恶,就像说这三个字都嫌污嘴。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在叫我“贱种”,但没关系,因为我在心里也叫他“腌臜玩意儿”。

    段涅退出夺嫡后,明面上就剩我和段棋争皇位,段棋是草包,他外祖父宋甫却不是,一眼便看出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宋甫可能指点了段棋一二,自那以后他见了我便时常挑拨我与段涅的关系。

    一会儿说我是不咬人也不会叫的狗,一会儿又说我不如智深会讨段涅欢心,时间久了恐怕要被段涅厌弃。

    “段姽,你就甘心做老六的棋子?他利用你成为众矢之的,你竟然还对他感恩戴德?”段棋满脸鄙夷,“真是贱人贱种!”

    皇兄说这是他故意在挑衅我,让我不要上当,所以就算恨得再咬牙切齿,我也不曾与段棋发生正面冲突。

    积羽沉舟,初时我自然是不理他的,只当他嘴贱。但时间一久,我就开始瞎想,特别是段涅平日里待我并不亲热,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从不与我商量,而是选择智深或者别的幕僚门客,更是让我内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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