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24)
直白的,含蓄的,浪漫的,呆板的……他已腻得对那几个关键字词脱了敏。
可同样的几个字从闻书玉的口中说出,却是宛如台风登陆而来,摧枯拉朽地将那一扇用来遮掩的窗户撕了个粉碎,暴风骤雨直朝脸上招呼。
裴将臣傻眼了。
闻书玉说完话就把头埋了下去,不敢看裴将臣的表情,如一位投出了炸弹就立刻缩回战壕里的士兵。
这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他曾梦想着在花前月下送给真正的爱人,哪想竟然在这样的情景下,给了目标人物!
“瞧!”罗英奇很是满意,“闻秘书这样的情况,还怎么把他继续留在你身边?”
“你……”裴将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闻书玉。
闻书玉把自己缩了缩,脑袋埋得更低了。
“竞选团队里是干净的,可保不准别处没有民主党的眼线。”罗英奇道,“臣少,你现在正是初次在公众面前亮相,给自己将来的政治形象定基调的重要时刻。苏曼民众受宗教影响,还很保守。和同性传出绯闻,无疑是一桩巨大的丑闻。”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闻书玉:“你是不是不想留在我身边,故意找了这个借口?”
这小子的脑袋转得这么快?
闻书玉在这一刻贡献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好的演技:“不是的……我没有……臣少,我是真的……我是觉得我不能妨碍了您!”
“那就整理好你自己!”裴将臣怒喝。
“我做不到。”闻书玉喏喏道,“我努力过了,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努力……但是真的做不到……”
裴将臣的耳朵一阵阵发麻。
他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不喜欢自己!
裴将臣觉得自己没法听闻书玉继续说下去了,可……又下意识想听他多说一点。
胸膛里五味杂陈:震惊、尴尬、抵触……又还有一股子洋洋得意。
闻书玉果真是喜欢他的!
难怪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自己,难怪他拖着伤腿背着自己穿过整片山林。他甚至喜欢自己到失去理智,甘愿从这么好的职位上调走……
裴将臣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罗英奇的小楼的。
他茫然地穿过酒店地形复杂的庭院,脑中芜杂的思绪纠缠搏斗,胸膛则被一股烦躁又炙热的情绪充盈着。
直到被竞选团队的公关主任叫住,裴将臣才发现自己转悠到了餐厅附近,头顶还有一把伞。
撑伞的自然是形影不离的闻书玉。
一股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涌上心头。裴将臣粗声道:“离远点!”
闻书玉默默地后退了半步,可伞还是牢牢地撑在裴将臣的头顶。
“臣少?”公关主任又唤了一声,才让裴将臣把目光转了过来,“臣少,您今天的演讲提到第二位了。正巧碰到了,就告诉您一声。”
裴将臣胡乱应付了一番,掉头返回了自己的小楼里。
他沐浴更衣,用了早餐,然后和团队集合,前往演讲场所。
今天的演讲,裴将臣发挥得非常好。
一旦站出现在公众面前,裴将臣就会收敛住他的高傲,变得亲切随和、风度翩翩。
蓬勃的朝气和亲和力一下就拉近了这位军阀子弟和平民选民之间的距离。再虚伪的政治口号从他嘴里出来,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不论是后来同选民们的互动,还是下午招待本地政客的小鸡尾酒会,裴将臣都全程维持着最佳的状态。
只是一句话都没再和闻书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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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裴家慎大选前最后一次巡回演讲的最后一站。答谢晚宴结束后,团队直接前往机场,搭乘专机返回首都。
安全带灯熄灭后,闻书玉起身走到了机尾的小厨房里,给裴将臣准备今晚的小食。
裴将臣不会像闻书玉那样规规矩矩地遵循安全指使。他一上飞机就冲了个澡,此刻正穿着宽松的T恤和睡裤,坐在窗前的沙发里看书。
闻书玉端着餐盘走进来,裴将臣眼皮都没抬一下。
闻书玉也不自讨没趣,轻轻放下餐盘,转身离去。
砰地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
裴将臣手里的书被砸在了地毯上。
李队长在门口探头望了一眼,摆手让保镖们退下,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闻书玉把书捡了起来,放在了小茶几上。
“臣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出去了。”闻书玉低声说,“您今天很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要降落了我再过来。”
他试探着朝门一步步后退。
离门还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裴将臣饱含着怒气的声音终于响起。
“滚过来,坐下!”
认识近一年,这还是裴将臣第一次对闻书玉用“滚”这个字。
闻书玉当然不会真滚过去。
飞机上的卧室本也不大,他稍微走了几步,就到了裴将臣身边,在一个沙发墩上坐了下来。
而闻书玉的温顺反而让裴将臣莫名的怒意更加不可遏制。
这么乖巧的一个人,却不声不响地将被调动的事瞒下来,半个字都不和自己商量。跟了自己一年,真是被自己惯得主意越来越大,居然敢玩先斩后奏了!
闻书玉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坐着,就听裴将臣粗声问:“你是怎么被罗英奇给抓住的?”
裴将臣一整日的沉默正好也给了闻书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这场审讯。
“罗先生眼尖,自己看出来的。”闻书玉从容地回答。
“所以他一问你就招了?”裴将臣提高了嗓门,“你就不知道忽悠他一下?”
“我必须诚实呀。”闻书玉一脸正直,“我进裴家的时候是宣过誓的。”
裴将臣被堵得差点心梗:“你是发誓对我忠诚。他罗英奇算个屁!”
闻书玉反问:“可是臣少,您会让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撒谎的人留在身边吗?我今天为了留下而对罗先生撒谎,明天就有可能为了别的事对你撒谎。”
“你少狡辩!”裴将臣的脸气得微微泛红,反而让他的怒意带着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权宜之计?平时那么机灵的,怎么今天就听不懂我的暗示了?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不是的,臣少。”闻书玉避其锋芒,伏低做小道,“我……我当然不想离开您的。但是罗先生给我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让我不得不多为您考虑。我不过是换个岗位,可您却不用担心被我拖累进丑闻里了。”
“我又不喜欢你!”裴将臣喝道,“你也不是天底下第一个喜欢我的男人。被男人喜欢又不是我能做主的,怎么就成了拖累了?”
闻书玉低头垂目,没吭声了。
裴将臣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愣住了。
第45章
闻书玉的脑子正飞快转着,思索怎么把裴将臣的这句话给怼回去,冷不丁听到裴将臣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也是相识来裴将臣第一次对闻书玉说这三个字。
“没关系。”闻书玉忙笑了笑,“您说的挺有道理的。只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么?您把一个……对您有意思的男人留在身边,就是给政敌留了可攻击的把柄。而且,裴二先生都已经做出了表率,您这儿也不好搞特殊化……”
裴将臣只觉得闻书玉勉强的笑容说不出的刺眼。
他烦躁地别过脸,朝窗外望去。
飞机恰好冲出了云层,窗外豁然开朗。
一轮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中,缺了一角并不影响它的照明性能,银色光辉依旧撒满云海。
裴将臣的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光的轮廓,那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是那么英俊。
从恐袭中获救后,这个年轻人一直在飞速地成长。
他失态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真实的情绪和原始的面孔被他亲手隐藏在了一张家族给子孙们统一定做的假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