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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春期(11)

作者:夏小正 时间:2019-09-09 15:04 标签:短篇 有肉

  忽然他听见江沅脆生生地说,“夏天遇见你!”
  段既行从逐渐肮脏的回忆中迅速抽身而过,看见对面的男孩笑得黠慧灵动,粉红章鱼被他挡在脸前,“遇见你,最好的,就是遇见你。”
  在夏天遇见你,是夏天最好的事。
  段既行有大概三十秒的愣神,才重新挂着笑问他,“沅沅为什么喜欢我?”他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江沅对他丰沛的喜欢与信任来自哪里,就算他已经心安理得地享受并习惯了这种待遇。
  江沅歪着头,像很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认认真真地给了段既行一个根本不能叫答案的答案,“你特别特别特别好,你不知道吗?”
  段既行问他哪里好,他也说不出来,一直拿着粉红章鱼咕哝,“就是很好很好……”
  江沅回家时把粉红章鱼挂在了钱包上,心满意足地帮他们建立了友谊,“你们都是水里的,就可以做朋友了。”
  段既行把江沅送回去时,在二楼再次遇见了徐杰,他把滑板竖放在门边,虚张声势地用鼻孔朝他们哼出一声,转头幼稚地把家门关得震天响。
  段既行没再进江家,江岩汐似乎在客厅和人打电话,江沅从门缝里探出身来,和他飞快嘴对嘴亲了一口,秀致天真的一张笑脸,“阿行明天见。”
  段既行下楼去,在二楼放慢了脚步,徐杰的滑板还是靠放在他家门口。段既行上下看了一圈,掏出刚才买的那根小小的六角扳手,蹲了下来。

第十二章

“冬天地滑,外边又冷,滑滑板多危险啊。听他妈妈说还是栏杆上摔下来的,门牙磕没了两颗,手也断了。”江岩汐饭桌上难得絮叨几句,徐杰妈妈昨天找她帮忙安排病房,她了解情况,“高三这个关键时候,家长心里得多着急啊。”
  被留下来吃饭段既行没什么表情,礼貌地接话,“他真不小心了。”
  江岩汐又说了两句,注意到江沅迟迟没动筷,“沅沅怎么不吃饭?”
  “啊?”被提到的江沅魂不守舍地抬起头来,不防正撞上段既行探寻的眼睛,受了惊似的吓得连忙垂下眼睛,端着碗埋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说。
  段既行温声提醒,“慢点吃。”
  江沅头埋得更低了,腮帮子包着饭胀鼓鼓的,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吃完饭,段既行主动揽下洗碗的活,江沅心神不定地帮忙收拾碗筷。段既行把剩菜端进厨房里,回身去接他手里的碗碟,“我来吧沅沅。”
  手指覆上他手背,江沅却像碰了火猛地抽回手,一垒碗碟全碎在地板上,碎片飞溅,“啊!”
  段既行的表情沉寂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潭深黑。
  正准备去值夜班的江岩汐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怎么了?”
  江沅手足无措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脏碟旁边,愧疚得让人难以怪罪他,“对不起,妈妈,它们碎了。”他说着就要弯身去捡。
  江岩汐赶紧止住他,“没事没事,不要紧,沅沅别捡,妈妈来。”
  段既行早一步蹲了下去,他边清理瓷片边抬头看了江沅一眼,又跟江岩汐说,“阿姨,我今晚想留下来住一晚好吗?”
  江沅肩膀一耸,一时间好像连呼吸都失去,他瞪大了眼睛希望江岩汐能马上拒绝他。
  “当然好,我刚好值夜班,有你陪着沅沅我更放心。”
  江沅声腔瑟缩,慌忙出声,“妈妈,我不想……”
  后面几个字声音太小,江岩汐没听着,“你说什么沅沅?”
  段既行放下碎瓷片,走到他身边来,抓住他一只手腕,“没事吧沅沅?”
  江沅仿佛被他提在了手里,话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段既行另一只手甚至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关切地说,“没生病啊,是不是累了,今晚早点睡好不好?”
  江岩汐看了眼时间,匆匆要走,她对段既行再放心不过,只嘱咐他带江沅早点睡觉,要是真的病了,量完体温给她打电话。段既行谦恭和顺地答她说好,江岩汐放心走了。
  屋子里一下只剩两个人一只狗和满地的碎瓷片,他强横地拖着江沅进卧室,无情地把想跟进来的小饼关在了外面。
  他低头看着慌乱不已的江沅,好久才问,“你看见了是不是?你告诉我,看见了是不是?”
  江沅下嘴唇哆嗦起来,慌乱而无辜,他一说谎就磕巴,“没,没有。”
  段既行一把扣住他后颈,抵住他的额头,眼神阴鸷可怕,“看着我沅沅,你看见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江沅吓得断挣动,嘴唇哆嗦起来,眼珠惶怕地左右乱瞟,眼泪就要下来,“我不喜欢,我讨厌这样,讨厌……”
  段既行手指用力,猛然掐住了他后颈,他变得十足阴狠陌生,俊俏的脸上写满了专断与蛮横,“不准说讨厌,沅沅你只准爱我。”
  江沅紧紧抿着颤抖的嘴唇,黑眼珠里盛满了晃动的恐慌。
  “因为他欺负你,他欺负你了,我才想教训他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会伤得这么重,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段既行贴着他的嘴唇喃喃解释,在软化他并不冷漠的抵抗,连拂过江沅皮肤的呼吸都温柔,“相信我,沅沅相信我好不好?”
  事实上,他哪里会觉得重,这不过刚刚好。要他手贱要他话多,他没想到徐杰真的这么粗心,滑之前丝毫没有发现异样,害他接下来准备的东西全都用不上了,最笨的手段还该死的被江沅看见了。
  江沅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偷偷看着段既行下楼,每次离别他都那样没出息地依依不舍,像个小贼似的趴在三楼的栏杆上,捂着嘴笑弯了一双眼睛,甜蜜地看见他的阿行迈着长腿走下楼梯。
  却看见他停在了徐杰家的门前。
  他最开始不知道段既行在做什么,他歪着头目不转睛好奇地看着,悄悄问钱包上挂着的粉红章鱼,“阿行在干什么呀?”
  段既行上下扫了两眼,眼神往上看过来时,吓得他屏着呼吸往下一躲,大气不敢出。等过了一会儿,他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段既行蹲了下去,一圈一圈拧松了徐杰滑板板桥的螺丝。
  他直觉这是不好的事,却又不敢出声,心跳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好久,段既行都走了,他再站起来时腿已经麻了,江岩汐在喊他吃晚饭,他逃也似的躲回了房里。
  他不停告诉自己,不是的,阿行没有做坏事,只是滑板的轮子松了他帮徐杰拧紧一点,阿行才不会做坏事。
  可徐杰摔得那样重,磕得满嘴都是血,脸磨破了皮,手也断了一只,惨得简直像个破布偶。
  眼前的段既行不知轻重地嵌住他的后颈,像提着一只扑腾的兔子,江沅的视线被泪晕染得乱七八糟,遍体生寒。
  这怎么会是他的阿行呢?才不是,才不是段既行!
  他想起师父中风,他被妈妈点醒第一次去医院探病那天,牵着小饼绕过大半个城区,带着满腹的忧丝去医院看他。却因为带了狗被保安强留在大厅里,“不能带狗进去,牌子上写着呢,医院禁止宠物入内。”
  江沅自从那件事之后几乎再没跟人有过交流,好像变得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觉得所有人都是恶形恶状口流涎液的魔鬼,他是刀下的盘中餐。他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小饼的脖子,好像耐心劝解的保安是个坏人。
  老实巴交的中年保安焦头烂额,这个白生生的男娃娃不说话,一直啜泣着抹眼泪。他两只手急得一起挥,“不是要你的狗,叔叔不要你的狗,是先放在外面。”他都要逼得跟着一起哭了,像做了个恶人,七手八脚地表达,“你自己进去,狗就放外面,不是不是。哎呀,反正狗不能进医院……”
  周围热热闹闹地站了一圈人,再紧急的病人和家属永远有看热闹的闲工夫,掩嘴附耳谈论起来,“这孩子不正常吧?看着像个傻子。”
  “什么像?就是个傻子嘛!造孽哦,硬带只狗来医院干嘛?”
  窃窃私语、冷眼旁观的人群再次让他所有积攒的勇气全部溃败,他那样没用,不停打着哭嗝,哭泣和恐惧让他面对众人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攥着狗绳怎么也不松。
  小饼察觉到他的情绪,在医院大厅朝着人群狂吠起来,真正闹得鸡飞狗跳。被逼到绝境的几个保安大叔,已经上手要把狗拽出去了,“狗给我,你先进去行吗?我们给你看着行不行?要不你明天再来好吗?”
  江沅都哭懵了,身体僵硬着抽抖。他根本不敢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只有小饼了。他摇着头死死拖住狗绳,人都要哭碎了。
  躁动骚乱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是个清俊挺拔的少年,他背着包微微俯下身来,轻声问江沅说,“我帮你看着好吗?”
  江沅哭得脸都肿起来,眼睛只剩一条缝,他竭力睁大眼透过不甚分明的泪雾看见面前笑意温沉的段既行,安静寡淡却又不失温柔,蕴藉得和整个喧闹的背境简直格格不入。段既行语气低缓,像在哄一个孩子,“帮你牵着狗好不好?是来探病的吗?你还不进去人可要等急了。”
  段既行刚从他爷爷病房出来,能目击段进延被骂得狗血喷头让他今天出乎意料的高兴,一高兴就喜欢做点莫名其妙的事,平日里绝对不会做的,事后问起来他也好像根本不记得。
  江沅吸着鼻子看着他,奇迹般地停下了眼泪,他这会儿脸已经肿得“面目全非”,愣头愣脑像只呆头鹅。段既行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狗绳,亲切地对他摆摆手,“去吧,我等着你。”
  江沅迟疑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狗又看了看他,用手臂狠狠揩了揩脏成花猫的脸,转身拨开人群跑走了。
  江沅再出来时,眼睛肿得连条缝都没有了,却已经不再哭了。他在医院门口找到段既行,外头乌阴阴的,正在下雨。
  他从段既行手里把狗绳牵回来,低头蛮不好意思地嗫嚅着,鼻音很重,“谢谢。”
  段既行没回他,只招招手让他过来,“你看见没有,那里。”段既行朝街上一指,声线低郁,“那边街口有一个宠物店,你下次来,可以先把狗寄放在那里,很安全的,不要哭了。”
  江沅仰着头满眼水润地瞅着他,脸肿得像个馒头,又呆又愣。可能那头软蓬蓬的自然卷实在可爱,段既行竟然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唐突得怪异,立马收回了手,“那我走了,再见。”
  又对他笑了笑,小幅度摇摇手,转头迈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下了医院台阶,他这一辈子的善良和耐心都要在这一天用完了。
  江沅久久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脸像刚掀蒸笼的馒头一样慢慢烫了起来,心脏仿佛漏跳一拍,他倒吸一口气,捧着脸颊慌忙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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