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炉(5)

　　不是真叫我去做媒吧？
　　要是闵大少真的准备这么回答，刘浩还真的需要提前备几颗速效救心丸来以防万一。刘浩还在找药呢，闵大少双手往他那办公桌上一撑。
　　“刘叔，您可别怎么说，您也别总是到了骂我的时候，才记起来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刘浩动作停了一下，没有理会闵霈刚刚的发言，闵大少不恼，只是继续道：“刘叔，我看HD都已经把我们家今年最新的机械模板给做完了。”
　　闵霈就这么看着，刘浩的动作彻底停在那里，刘浩张了张嘴，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许久以后又缓缓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小闵啊，这件事……”
　　“这么说吧，虽然我没插手过这边的事务，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要机械化的东西那些见鬼的参数是什么。但我就记得一点，没有和总公司签订合约，也没有和分子公司合作过五年以上的老厂，总部是不允许将最新技术的图纸转交给上游工厂去的吧，刘叔？”
　　“这个，”刘浩打了一个哈哈：“HD是和我们合作过了好几年啦，模板这个东西，很多都很像的。”
　　闵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沉下了身子，他表情不变，和矮自己半个头的刘浩平视。两人沉默了片刻，闵霈开口：“刘叔，我是从总公司过来的，我是不懂，但我姓闵，那些图纸最终也是过我的手，上面签的也是我的名字。”
　　刘浩抿紧了嘴，闵霈眼角微微抽了抽，这只老狐狸舔了舔嘴唇，笑了出来：“对啊，对啊，有关HD的资料小闵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派人给你啦，那些图纸，参考数据还有我们货源供货关系什么的。你这一点说的很好，没错，我们确实已经把部分零部件委托给了HD公司，毕竟隔得近，货源也稳定嘛。”
　　闵霈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我不要厂里面发的那些红头文件，也不是HD公司的生产认证许可，更加不是市场可行性分析报告那些玩意。我想看看你们的会议记录，刘总。”
　　“你厂里面的人都认识的不全……”
　　“那就把人事调动也给看看吧。”
　　在闵霈来了龙城两个月零七天以后，刘浩终于正式看了这位闵家派来的大少爷一眼。绿茶苦涩的茶香还在口中萦绕不去，刘浩点了点头，就当自己这一次看走了眼。
　　“全部的。”闵霈追加了一句：“包括那些锁在您这里的。”
　　刘浩看着闵霈，慢慢地掏出了书柜的钥匙，他一言不发，当天就把万晨有关与HD接洽所有的文件都给了闵霈。
　　光是会议记录就有厚厚的一大叠，将近塞满了整个文件夹，别说还有各种签订的协议以及标准。闵霈那天晚上没有回住的地方，张落老老实实给他守了一晚上的岗，闵大少也算是熬夜看完了所有的资料。
　　光这一单就涉及了将近五个亿的交易额，其中还涵盖了近几年原材料波动增幅的变化，每一个协议标准，双方都逐一进行了确认，来回交涉的过程中逐渐暴露出了HD与AY之间的差距和优势。
　　闵霈光是对着公司名册确认这三年来会议参与人员、就对了大半个晚上，他一个一个对下来，就把自家这个厂近几年的人员变化摸了个一清二楚。走了的有几位，掌握了核心机密的又有几位，因为这个订单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岗位浮动了的又有几个，原先和AY相好的高层又有几位，支持派，以及反对派都有哪一些。
　　这些冰冷的文字记载了整个局面的变化，闵霈就根据这些变动，逐渐罗列出来了一个大致的走向。
　　天色微亮，闵大少举起最后一份协议标准笑出了声，他的目光落在签订人员那一栏上，林瑜两个字就印在那正上方。自打闵霈被自家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工业区来以后，先是专业不对口，又是人生地不熟，窝囊许久，今天最终摸对了一次方向。
　　他将文件扔在一边，按着滚烫酸痛的眼角昏昏欲睡，最后一刻，却突然记起来林瑜那冰凉的指尖来。
　　呵，虎落平阳啊……
　　可惜都不是你的窝啊。
　　他靠在椅背上，往后仰了仰，闵霈随手抄起一叠纸张盖在脸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三月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四月清明雨上，又是踏青好时节。HD发生了那事还没过多久后，也不知道刘浩和HD的张总做了什么沟通，对方可总算明白了，那天闹出了大笑话的那位闵总，不是别人，正是闵家那株金贵苗子，指不定日后就是整个闵家的接班人。
　　张平舆当即设宴邀请闵大少来喝一杯，可是被闵霈以身体不适拒绝了。闵大少这段时间一心扑在那些技术文件上，他是不懂，但是他会问啊，会查啊，加上张落其实也不傻。两个人多问多想，折腾了大半个月后闵霈终于意识到了，不是刘浩想把他架空，也不是对方看清了自己，只是因为与HD对接的事情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刘浩怕出事。
　　你觉得我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我难不成能把你刘浩那几个亿的合同给吃了！
　　闵霈站在办公室里独自发了一阵闷气，有人轻轻敲了敲门，闵大少揉了一把头发，沉声道：“进来！”
　　刘浩给他新招的小秘书探了一个头，将一封文件放在闵霈桌上说是HD那边来的邀请函想让他看看，闵霈本不想理，可是一想，刘浩都认为自己会在与HD签订合约的事情中横插一杠了，他总要表个态，表示自己是站在刘浩这一边的。
　　他打开文件，看了一眼，不由哈哈笑了一声。闵霈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外出游玩写的那么委婉的，又看了一眼封面，黑字白纸上写着的可是‘外出考察’，里面却详细的罗列了好几天的出游活动。闵霈拎着那文件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米晓楠。
　　不是闵大少说，他以前有那么多小情人，每一个都是好聚好散，唯独只有米晓楠，他才刚刚摸上手呢，就不知道被外界打断了多少次。上一次聚会林瑜走了以后，米晓楠越哭越凶，哭得差点不能自已，闵霈再怎么没良心也不能强了人家，只能亲自把米晓楠送了回去，这下好了，现在到了四月时分，他们竟然还没见上第二次面。
　　闵霈当即就给米晓楠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声音小小的，听得出来那边还在上课中。米晓楠声音软软的，听着就让人安心。闵霈和对方胡扯了一下，又看了文件一眼，他靠在沙发里，歪着头笑着问：“晓楠啊，清明节那段时间有空吗？”
　　米晓楠嗯嗯了两下，乖的只想让闵霈把他从电话那头拎出来摸摸，闵大少想了一下，自己也是需要好好休息，于是他挂了米晓楠的电话后当即就给自己小秘书回了短信。
　　去。
　　清明节刚好赶上星期五，HD那边大手一挥，干脆就给闵大少一行人安排了一个七天行程，从星期一开始，一直玩到周末。米晓楠听到这个消息本来跃跃欲试，结果一听是七天，差点不想来了。闵霈当天早上把人从宿舍里捉了出来，对方也好，还比较配合，可是这娃平日里表现的他们俩就像是不认识一样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林瑜那冰冷的性子，总之是闵霈不和米晓楠联系，米晓楠也就不多打一个电话。
　　闵大少开着车不好多问，只是随口问了问米晓楠去没去过桂城。
　　米晓楠抱着自己的行李，小声嘟囔：“我还有课要上呢……”
　　“怕什么，少去几天又不会少块肉。”闵霈对米晓楠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几堂课，他今天也没那个心思去问。到了汇合点，自然是坐HD安排的专车去，张总开始分队伍，米晓楠拎着包裹跟在闵霈身后，张落那玩意尿不净似的又跑去了厕所，这一队分到最后只剩张总还有他们三人。
　　张总好说，谁都知道张平舆是想借机一路上说一点自己公司的好话。可是闵霈看着身后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有点儿疑惑，张落爬上了车，闵大少刚想问还有谁的时候，右侧车门拉开了。
　　“张总，那边说可以发车了。”
　　林瑜穿着一套便装站在门口，看向了车里的人，目光一扫，车里坐着的那三人当即就变了脸色，青、红、白三色交相辉映，好不精彩。
　　“哎哎哎，小林啊，上来啊，来，你坐闵总身边！”坐在前排的张总扭过头，讨好似的对着闵大少挤了挤眼睛：“这不是怕闵大少您一路上寂寞嘛，我把我们公司最得力的年轻干将给您带上了！这您也认识吧，来，小林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林瑜缓缓地上了车，车厢里的几个家伙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林瑜的目光从闵大少的身上移开，然后反手轻轻关上了车门。
　　那一刻，闵大少是真知道，暗无天日，是什么意思了。


第六章
　　清明节这趟出行，闵大少果真是抱着上坟的心态去的。
　　林瑜被安排在他的右手边，而米晓楠好巧不巧，就坐在自己的身后。闵大少还没说话，林瑜突然起了身，看着车还没开动，林瑜直接对米晓楠道：“你坐我位置吧。”
　　刚还缩在后排的米晓楠头一抬，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过来，林瑜面无表情，直接和人换了位置。这下倒好，现在张落变成一脸苦相，林瑜冷冰冰地往对方身旁一坐，这玩意竟然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了。
　　倒不是林瑜真的有那么吓人，只是因为张落自小和闵霈一起长大，他爸又在闵家做了多年的司机。张落跟着闵霈别的没有学到，狐假虎威这一套倒是学了个十足，他才刚来龙城，林瑜就一把直接把他的那套把戏揭穿的干干净净。脸上的皮都没给他剩一点。按张落自己的说法，他这是对林瑜产生了敬意。
　　反正张落装死蜷缩在角落里成了一团，抱着个手机不敢说话，闵大少头一扭，只见米晓楠也跟个应激反应过度了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闵霈呵呵俩声，气不打一处来，再这样下去，这车就和开去火葬场没什么区别了。他心中万分不爽，但还记得今天不能和张总摔面子。可是他就不信今这一车人就折在林瑜这玩意手里了，闵霈再一转身，林瑜正巧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了自己。
　　闵大少舌头一僵，发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喉头耸动，面对林瑜的目光悄悄眼下了一口吐沫。闵霈心中暗骂一声，这张总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一个堂堂的总经理，米晓楠的身份你也应该一眼看出来了吧？
　　他刚还忘了一件事，林瑜和米晓楠换了位置以后就正好坐在了自己身后，这趟路程别说闵大少想和米晓楠亲密一下，看上次送回去那个架势，有林瑜在场，牵个手米晓楠估计都会哭出来。林瑜看了自己一眼，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忙别的去了，反倒是闵霈被这班主任盯梢一样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于是闵霈猛地站起来。
　　车还没停呢，哐当一下，闵大少结结实实地撞在车顶上，这一下把前排的张总吓得不轻，司机一个急刹车，吓的后面的车齐齐急刹。闵霈摸着脑门顶上的包也不抱怨，只是指着林瑜道：“你起来，起来，坐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