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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患(21)

作者:公子欢喜 时间:2019-01-15 11:46 标签:轻松

    洛云澜听了称赞,送药送得更起劲。见了燕啸,停下脚步,仰起头勾着嘴角等着他褒奖。
    “云澜呐,又给你哥送药?多乖巧的孩子。”燕啸果然眯着眼亲切地冲他笑,上前一步,揉完头发顺势再拧脸。
    洛云澜龇牙咧嘴地喊疼,两手忽而一轻,燕啸极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点点下巴,吩咐身后的小厮道:“我进去瞧瞧你家大人,没事了,有我呢。你们家小公子该念书了,送他上学去吧,别耽搁了。”
    好像哪里不太对……众人半天回不过神。
    燕啸单手端着药碗,大摇大摆往里走。甚逍遥,甚从容,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听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他、他、他……”洛小公子颤巍巍指着他的背影,团子脸上赫然两道鲜红的手指印。咬牙跺脚气得浑身哆嗦,“真是、真是……”恬!不!知!耻!
   
    第二十四章
   
    同一天不作妖就浑身不舒坦的燕大当家比,洛大公子真真是个听话的好病人,让吃药就吃药,让休息就休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下地,他便安安静静倚在床头。若非手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绷着脸垂眼看书的洛云放同昔时别无二致。
    燕啸眼看着他把一碗黑褐色药汁喝得涓滴不剩,递过手巾又眉开眼笑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
    洛云放顿了顿,在他坚持不懈的眼神下,低头含下。
    捻了捻尚温热的手指尖,燕啸笑得比室外的春光更灿烂。
    那边洛督军看过来的目光微微有些深,燕大当家便颇识时务地收敛了眉目,勾勾嘴角,坐在床沿上同他说起这段时日来的种种事务。
    落雁城太平无事,胖胖的知州大人貌似又开始相信起田师爷那道他命定封侯拜相的卦,打定主意要抱牢他们这两根尚不算粗的大腿。他在屏州官场打滚的年月长,上上下下摸得一清二楚。上一回倪文亮的事也是他特地报的信。有他在倒是省了不少后顾之忧。识时务者为俊杰呐,混官场都混成人精的知州大人最明白不过这道理。
    想到前些天知州大人还曾亲自上门探望,白白胖胖的大脸上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转个不停。洛云放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燕啸,知州大人是如何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家有一双貌若天仙的姐妹花。
    青雀城经由楼先生一番治理,渐渐有些百废待兴的迹象。开年后,楼先生命人捉了几个声名在外的绿林大盗,开堂过审,枭首示众。敲山震虎之下,城中地下赌庄收敛不少,巡城兵卫也不再似先前般渎职懈怠。
    燕啸道:“我打算过一阵让楼先生去趟孤鹜城。”
    洛云放点点头,他和燕啸毕竟都是武将,文治武功总有偏颇,治理地方的事需要心思细腻思量周全的人。楼先生是个精明的,况且,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燕啸也不隐瞒,楼先生本就是昔日护国公帐下谋士,百万军士尚且能筹谋调遣,整治区区一座青雀城内的宵小蟊贼,着实不在话下:“当年我们家确实势头太盛,楼先生他们留在西北,也是不想太招眼。”
    洛云放稍一思索,心下了然,当日整个西北四洲皆只知护国公而不知梁家天子,燕家在屏州埋几颗暗棋以防万一也是人之常情。二十年前燕啸能上得龙吟山被叶斗天收养,想必是楼先生从中引线的缘故。燕啸手中那些用以刺探、通传讯息的酒馆产业,应当也是燕家当年经营起来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先帝要诛燕家,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该是那般手段……
    燕啸摆弄着床边的书册说:“不提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扯出一个线头,就得揪出一堆盘根错节的陈年老账。
    洛云放配合着转了话头:“孤鹜城如何?”
    “还好,燕斐在那儿。”
    灵州失守,青州危急,九戎那边号称“天生帅才”的戚将军气得不轻,领军二十万,屯守青州要塞,只待冰消雪融,就要挥剑南下。最迟今年盛夏,两家必要在青州边界有场恶战。如今是休战养息的时候,大军回退孤鹜城,刚好补给休整。燕斐是跟在燕啸屁股后头长大的,要钱要命不要脸的本事学得十成十,虽然在女人的事上常犯浑,打起仗来,燕啸倒是对他挺放心。
    钟越回来时,提起燕二当家的用兵也是赞不绝口。洛云放心中暗笑,燕家出来的,哪个是不会打仗的?
    视线起起落落,最后凝到燕啸那张刚毅方正的脸上。虽然匆匆洗漱过,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尚未来得及打理,眼下一团浓重的乌青。洛云放伤重养病,燕啸就把所有事务都全盘接手了过去。他们去京城这段时日,积了不少事。那日燕啸把他送回督军府,据说连夜就带人往灵州巡视去了。方才他说的那些,洛云放早已见过军报,只是终究不及燕啸说得细致。
    他应是刚刚回转落雁城,就一路直奔了督军府,鬓角边上残存几许未干的汗渍。的确是难为了他。军务杂务琐碎庞杂,偏牵一发动全身,一个不慎便要起祸端,干系重大,可谓举步维艰。洛云放之前坐镇孤鹜城,此间种种艰难深有体悟。外人只知燕啸山匪出身,便理所当然将他看作粗鲁莽夫。殊不知五大三粗的燕大当家心眼可多得很,单看他独自一人就能把屏州灵州两地料理妥当,便可见手段高超。洛云放眉梢微动,看向燕啸的目光不觉就柔了一分。
    燕啸自始至终留意着他脸上神色,见状,唇畔弧度更深,任凭他眸光扫过,口中不停,滔滔不绝地说着各项琐事。
    话题兜兜转转,从屏州到灵州,又从灵州边境之地黑鹰堡回转屏州落雁城内的督军府。外头事情都不错,你这督军府里也该再规整规整,瞧瞧,堂堂洛家小少爷都跑厨房煎药去了,底下的小厮下人丫鬟管事们都干什么吃的?洛云澜才多大?最要紧是念书,怎么能一天到晚地在自家哥哥的床边转悠呢?幸亏我来得及时,赶忙把药碗接了,这刚熬好的汤药多扎手,烫伤了怎么办?你家洛小弟以后还要不要写字了?
    院外头糯米团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犹在耳边,振聋发聩,都快传出三条街。这头以大欺小的那谁居然还能脸部红心不跳地说着“我是为了云澜好”、“小孩子家家招人疼”的鬼话。所谓颠倒黑白,所谓混淆是非,所谓翻手云覆手雨,不外如是。将才是谁感念着燕当家才干了得来着?呸!分明唯恐天下不乱。这等人,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放到君王身侧,活脱脱祸国殃民的奸佞谗臣一个。
    武王关的城墙倘有燕大当家脸皮一半厚就好,还怕甚的九戎来犯?洛云放敛目凝神,深吸一口气,堪堪撑住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如此说来,我还得同燕当家道声谢。”
    “那怎么敢当?”燕大当家从善如流,大手一挥,浑然不觉他话中怒气,“能记得我疼他的这份心就好。”
    可疼可疼了,不信去把你家弟弟找来,问问他,心头可还闷得发疼?唔,糯米团子哭天抹泪的小模样是挺好玩儿的。
    洛云放明明白白看透他眼中戏谑,深沉剔透的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冷光:“他是我弟弟。”
    虽年幼,虽稚嫩,虽顽劣,终还是他弟弟,随他仓皇离京,跟他颠沛流离,在彼此相顾无言时会小心翼翼提及背诗给他听,皱着眉头颤悠悠把药碗送到他嘴边,睁大眼盯着他把苦药全数喝下,方才长舒一口气,咧开嘴笑眯眯冲他点头的弟弟。
    燕啸乖顺颔首:“我记着呢。倒是你,有亲弟弟在跟前,那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弟就别多想。”
    他惊讶,他淡笑。一室明朗春光,透过雕花格窗能望见枝头初绽的嫣粉桃花。洛云放恍然大悟,原来,絮絮叨叨这么多,绕来绕去,只为这一句。
    那夜姚十三带来两个消息。其一,洛家的死士已被姚家悉数料理;其二,洛云放留在城外的人马早在他俩刚一入城时就跟着洛府的人走了。
    一好一坏,一悲一喜。
    洛云放留在城外的人马是交给贺鸣统领的。
    姚家十三颇周到,翌日清早亲自送两人出城,特特安排两辆马车随行,一辆供重伤的洛云放乘用,另一辆里丢着被绑缚住手脚的贺鸣。
    燕啸极担忧的眼神下,洛云放白着脸,静静往车内看一眼,扭头不再理会。
    回屏州后,贺鸣被军法处置。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军中哗然,这还是一路跟着从京城来西北的旧人,同甘共苦风雨相随过的,依然这派冷硬手段。就是这么冷的一个人,冷面冷心冷情。大营里提起洛督军,再面目狰狞杀气四溢的军汉都止不住把声调压低了再说话。
    世人都借着这事赞屏州军纪法严明,又道洛督军铁面无私,担得起一方重任。却唯独这人,千里迢迢跑来,费尽心思引他说话。唯独他还记得,贺鸣除了是他身边长随,更是他旁枝表弟。洛家人护短,他最护云澜。可面对那个总是笑眯眯跟着身后的表弟,他也是将他当做家人看待的。大义灭亲四字说来何其简单,真正到了落手时,才觉心头如有万钧之重。
    燕啸生得极似燕家儿郎,人高马大身形壮硕,唯独一双眼,像极燕夫人,光华宛转,天生就带三分笑,这般盈盈脉脉看过来,和煦温暖,如同春日晴光。
    他说:“别难过。”
    看,满天下都逼着屏州军提早收复武王关。只有燕啸想着要他别伤心。

    第二十五章

  洛云放又在床上安安分分躺了些时日,日日来诊脉的郎中方满意点头:“无甚大碍,日后仔细调理即可。”
  燕啸面色一松,长长舒一口气,歪头蹙眉片刻又对洛云放道:“再好好歇两日。”
  左右还得过些日子才出发去灵州,洛云放无心同他争执:“好。”当日午后便起身下床,披衣去了书房看书。
  燕大当家瞅着他端正笔挺的背影好一阵摇头叹息,竟然这般无趣,白瞎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正是春回大地暖风熏人之时,落雁城僻远,及不上江南山水秀美风光宜人,督军府里草木葱茏绿荫萋萋,从书房一侧半开的窗缝里往外看,群芳争妍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铺开一地,热闹不输当日孤鹜城月圆之夜那犹如银河星汉般满街花灯。
  看书、赏花、闭眼小憩,所谓浮生半日闲。
  燕啸总在晌午末了时分,踏着饭点准时过来。一屁股坐进书桌那头的圈椅里,来不及擦汗就拿手指叩着桌面开催:“今天吃什么?”
  我家吃什么干你什么事?洛云放慢条斯理地翻书,眉梢眼角纹丝不动,连一丝眼风都不屑甩给他:“还不到时候。”
  督军府一切事项皆有定例,何时起身何时吃饭何时就寝,都按着固定的时辰来。哪怕皇帝老儿来了,照样得跟着做。燕啸不过是想逗他多说两句话,闻言也不气恼,翘起二郎腿,看看窗外的花,再专心致志看眼前的他。
  他今日穿一身深青色直裰,乍暖还寒的天气里,领口一路扣到下巴尖。前些年四处征战,被风沙磨砺成黝黑的肤色,经一场伤病又调养得白皙不少,闲闲坐在窗下,笼一身淡金色光影,静好恍如画中人。连面上神色亦似画中人般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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