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8)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他们专注地凝视彼此,静止的眼眸里有股贺宇航从未见过的阴沉感,像在怨恨着什么。
如此不吉利的面孔很难叫他相信是长在他脸上的,贺宇航拧眉片刻,凑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谁知这一看还看出问题来了,原来右半边脸上那些隐约的红痕不是热气蒸的啊,按间隔分布和规整的线条推断,是……指印?
消退中的指印?
他被人给打了?
打的还是脸,操,他爸妈都没打过他脸。
谁?贺宇航第一反应是那个男人。
他不会是被扫地出门的吧。
哦,还不止呢,右眼眉骨的位置,还留了道疤。
头发有些长了,快遮住眼睛了,贺宇航以前从来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一直都剪得短短的,高三下半学期图省事还剃过几个月的寸头。
不得不说,他眯了眯眼睛,像这样毛顺下来,遮盖住额头,眉眼被藏得若隐若现的模样,竟意外地……还挺有几分姿色,有股特别的忧郁气质。
虽然跟他挺不搭的。
不知道是审美变了就喜欢这一卦还是没心情打理,贺宇航决定后面找个时间去把头发剃了,搞得精神一点,别畏首畏尾的像直不起腰一样。
他向上撸起刘海,让那道疤彻底露出来,没想到还挺长,从眉中的位置斜向下,一直延伸到眼尾,走向挺潦草,但再差那么一点就伤到眼睛了。
好险,怎么弄的?
划得还算不深,疤痕增生也没多严重,被头发挡着不明显,但要是凑近了细看,会发现眼皮那还是受了影响的……贺宇航这会又犹豫要不要去剪了,刘海没了这块可就暴露无遗了。
他打算在回去之前想办法弄清楚这背后的原因,这样等回去了之后,就能像避那个瘟神一样连带着一块给避了,毕竟谁也不想跟自己的脸过不去。
贺宇航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他这人从小就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石子划的,铅笔扎的,玻璃上撞的,还有最离谱的,小时候差点把房子烧了被他妈拿晾衣杆抽的。
尤其他还是疤痕体质,一旦伤口深了绝对要留下点什么,就像腿上那道新伤,免不了。
……不是被他爸拿什么东西抽的吧?
抽他搞同性恋?
还是被那男的家暴啊?
这有点狠了吧。
除非那人真的五大三粗力能扛鼎,否则他绝对是要还手的。
就算当时没回,现在换了他这个芯子,贺宇航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还能再见到那个男人,如果真的是他干的好事,他绝对,绝对要一拳不落地全讨回来。
不要脸的狗东西,贺宇航想大骂一声,想想大姨说的,他跟着跑了的,错又不能全怪到别人头上,勉强,算他个半人半狗吧。
贺珣和郝卉月从他小的时候起就有意识地给他存了笔钱,留作将来升学之用,卡虽然不在他身上,但哪家银行开的户他总归是知道的。
他准备一会出门去把卡挂失了,再办张新的,只要账户还在,里面的钱没被他花完,能取多少算多少,先解燃眉之急。
他妈变相地因为他出家了,再向她伸手要钱,贺宇航张不了这个口,不知道他毕业后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存下钱来,没买房的话,怎么也该有点吧。
昨天晚上没吃饭,这会胃里又饿得难受,他穿好衣服下楼,随便找了家早点铺子,一碗小馄饨加个米糕简单对付了。
吃完他凭着记忆,找到很久以前就开在这附近的银行,工作日人不多,一眼看过去全是老年人,贺宇航以卡丢了为由申请挂失,补办了张新的,查看余额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两万多块。
比他想的要多很多,买部手机不成问题了,吴节说他那手机要八千多,贺宇航在考虑要不要买原来一样的,还是跟医院里大爷一样搞个便宜的老人机算了,看他点起来也挺顺畅。
他问有没有办法查他名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卡,工作人员给他说了个软件,让他去那上面查。
出了银行门,大街上溜达了会,贺宇航找到家手机店,进去几乎没犹豫,立刻就要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实在是诱惑太大,他压根没抗住。
主要他是这么考虑的,这玩意到他手上,可能热乎不了几天他就回去了,不买的话,就是连摸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他上哪找谁后悔去。
对吧,这么一想是不是很有道理,钱嘛,身外之物,穿不带来穿不带去的,没准他还有别的卡,卡上有的是呢,就当是给自己留点意外之喜的空间。
贺宇航在店员的帮助下完成了设置,包括账户的新建和常用软件的下载,万事俱备,剩最后一步去营业厅办张卡。
他问电话号码是存在手机上还是存在卡上的,之前没换过手机,没太想过这个问题。
店员说是存在卡上的,手机就算换了通讯录也还在。
贺宇航听完陷入了沉思,就是说他给吴节的那部手机,卡其实是能拆出来继续用的,那里面可能存了他从十八岁到三十岁全部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
包括,那个男人。
那他没开机的这几天,那男人给他打电话了吗。
他找吴节拿回电话卡开机的时候,那男的的电话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吗。
当贺宇航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时,上一秒还在说着找出来先暴打一顿的人,转头就怂了,因为他并没有做好去认识自己曾经相好的觉悟,一觉醒来多个女朋友都会忐忑一番,别说对面还是个男的。
换还是不换?
这是一个问题。
他想要联系季廷,联系杨启帆,联系任何一个以前的同学,他都必须要换,如果不能很快回去,这些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任务艰巨,逃避于他而言并不可取。
没事,贺宇航安慰自己,多大点事,反正不认识,来找他了他就提分手,果断地,直击要害地,提分手。
不行就诉诸武力,给那人点颜色,让他不要再来纠缠自己,然后把联系方式什么的统统拉黑。
对,贺宇航深吸了口气,就这么干,没什么好怕的,一个男人而已,除了恶心他,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第6章 啊……啊?
这天下午,贺宇航决定上山一趟去找他妈。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这儿,距离城区东南方向一个小时左右车程的地方,有一处无名小山岗,岗上竟立着座比丘尼道场。
简单查了下历史,这座名为慈云寺的尼众寺庙建于清末,占地不大,修行僧人不多,算是座民间小庙,条件就更不用说了,他打算去了之后找她妈好好聊聊,最好当下就把她劝回来。
贺宇航先是坐公交,公交坐到头了下来步行,实在走不动了路上拦了辆农用拖拉机,坐后斗上颠了一路才总算到了山脚下,巧的是寺里今天办法会,山道上都是人,他跟着人群,很快走到了大门口。
远远地他好像看见他妈了,穿一身素棉衣,身形比起之前瘦了很多,贺宇航眼眶一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声“老妈”憋在喉咙口,憋得变了形也没敢喊。
眼见着那人转身进了主殿,他忙跟进去,却一下找不见了。
殿里有不少人围坐着在诵经,场面肃静,贺宇航扯着脖子到处看,把仅有的几个师父的脸来回瞧了好几遍,却是一无所获。
大姨应该没有骗他,虽然他也不相信他妈会出家,但真的听说了,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或者说离谱,一切的一切从他脑子不正常开始,之后发生的所有其实都不算空穴来风。
总而言之,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离谱。
贺宇航坐在门口院子里等,有自称是在此短期修行的义工瞧见,给他拿来盒斋饭。
他其实一点不饿,但现在这身体状况吧,总给他一种不多吃点就撑不到明天的错觉。
他谢过人家,把饭端到离门远一点的石阶上,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看着清汤寡水,没想到还挺好吃。
贺宇航不白吃,放下碗筷就手脚麻利地前后帮着收拾,还跟人义工打听怎么申请来这里修行,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要是回不去,他妈又不肯见他,那他就想办法住到这儿来,陪着她慢慢想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