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36)
这一例的情况其实比较糟糕,年迈体弱,加上基础疾病也多,虽然及时送进医院,但救治难度比较大,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出监护室。
跟来的家属是老人的两个儿子,虽然着急,但脸色都还算好,言谈间表示对于结果也有心理准备。不过在林远琛说明完情况之后,两人都还是表达了强烈的救治意愿,对于录音签字也非常的配合,比起期待,到这个份上,更多的是为了尽孝。
关珩在监护室里检查过老人身上连接的输液泵和有创监测管道后,准备记录在表格上,一边写着一边朝着监护室外面看了一眼。
“唉,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治,儿女只要经济好一点的,都会觉得必须得尽全力才算问心无愧,可是每一次看到这些老人身上插着那么多管子躺在这里,要是换成我自己,我肯定不愿意。”
监护室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受的地方,机械运转的动静,呼吸的沉重声音,挣扎与挽留一直都带着凝重而苍白的颜色。所有生活中追逐的一切在这里都像是被玻璃门隔绝在了外面,失去了所有意义,自由与健康变成了最迫切的渴望。
“真不知道你在急诊重症监护是怎么做下来的。”
关珩半开玩笑地提及过去,陆洋也没有了以前一提到就阴郁下脸色的变化,只是拍了一张目前监测显示的情况发给了林远琛,便走了出去了。
跟外面的家属嘱咐了一下不要离开医院太远,有情况会立刻联系,陆洋回到值班室后,就再度打开了那个胎儿的超声成像。
手里的电话拨打了那个一直没有接通的号码,连续打了三通之后,再一次于没有回音中挂断。
楷楷作为第一例采用了这种术式方法的人,他的康复情况,包括以后身体发育了,心肺功能的反馈对于术式的改良与总结都十分重要,然而现在毫无回音的状态还是让人觉得遗憾。
不过有的时候,没有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起码楷楷没有问题了,才一直没有任何回复,陆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林远琛做完手术说是因为事务便外出了,陆洋拿过一旁的之前潦潦草草画得草图稿集,又打开了存在电脑里的一些旧资料看得细致。
考虑到腹中胎儿生长发育的进程,以及考虑到后续的风险,按照跟产科和新生儿科之间多次手术会议制定的计划,会在孕39周左右,对孕妇实施计划性分娩。
目光始终凝视着孩子的心脏与肺血液的流通通道,还有那黑白超声上心房心室间代表着血液流出的斑斓彩色,陆洋想象那袖珍胸腔里不同于常人的缺陷与异常构造,微微叹着气往后仰了仰放松着有些僵硬的肩颈。
治疗从来不是让人留有一口气就是成功,生命是追求质量的,陆洋心里想着的每一寸刀刃入路,缝合与隔入,都希望能构建起更完善的心肺循环,恢复供氧与交换。
追逐,玩耍,摔倒,哭闹,上体育课,辛辣油炸与冷饮,游乐园里刺激的项目,旅游观光,求学求职,家庭与生育......这些都希望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能够经历,可以选择。
到快下班的时候,陆洋看了看手机里的日程闹钟,才想起今天又是月度的住院总医师学习会议,他阖上电脑,匆忙出了门。
回办公室拿工牌的时候,看见坐在另一边的江述宁正在检查着手上文书,应该是那个进行移植的患者所有的小结报告和记录,只是一边看一边像是在跟一旁做着表格的吴乐说着什么。
陆洋没有留意,整理好了要带的东西,赶去了楼下的会议室。
深夜。
车子平稳地驶入地库,在车位上停好,林远琛下了车跟在闫怀峥的身后,走在这片别墅区的林荫道上。
这里因为位置和绿植,要比别的地方要阴凉一些,夏夜里步行,也不会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没走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颜瑶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你的做法,现在也越来越锋利了,梁教授上次有点不满打了个电话过来老师这里,”闫怀峥说着看了一眼林远琛,说不上责怪,眼神有些复杂,“等和解流程走完,梁教授说到底还是会回去科室的,你最近也可以开始和他多沟通一些。”
毕竟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校,都是要一起工作的同事,闹得太难看并不应该。
闫怀峥在处事上其实是学生里最像陈院的。
“师姐那件事情我知道,”林远琛的回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最开始的那半句,“我看过那个患者的片子,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做二尖瓣成形不做置换,而且我觉得梁教授也是可以完成这台成形术的。”
闫怀峥笑了笑,见他这么说,也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年纪越上来,说话表达也渐渐只是点到即止。
转而开了句玩笑。
“也就你乖乖叫她师姐。”
颜瑶因为家里都是医生,自己才走上了医学的道路,也因为父亲跟陈老的交情,所以从开始对医学感兴趣后,就时不时地往教学医院里跑,看着长辈们工作。
其实比他们师兄弟几个都要小一点,但在正式进入实验室工作时,却总是说自己入门早要做师姐,其他的人都当是玩笑,也偶尔会不认真地叫叫,也就程澄和林远琛像是真的接受了这种说法一样地叫着。
现在细想来,可能只有林远琛是接受的,程澄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哄女孩子。
回想起过去年轻时候,师门之间这些小事,闫怀峥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师弟,还是柔和了目光。
“等会儿见过老师之后要不去医院,让我见见你那个想出这个方法的学生?”
今天两个人在学校里探讨了半天,闫怀峥在惊讶于这种做法的难度与精巧时,也对林远琛口中的陆洋产生了想要见一面的兴趣。
林远琛看了看表,“太晚了,他现在住院总做得也辛苦,改日吧。”
闫怀峥有些意外,没想到林远琛会这么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顾虑和体谅。
“住院总嘛,辛苦一些是肯定的,你是打算等他升上来再送他出去,还是先送他出去?”
一边走一边聊着,林远琛既然看重对方,那对他的职业规划也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下次考试看情况吧,我打算是博士第一年送他出去。”
“美国?”
“对,还是跟我之前在那边的导师。”
闫怀峥看向他,从他眼里很清晰地看得出对这个学生的珍惜和欣赏,也真心为他高兴。
“挺好的。”
上次见面的时候,林远琛脸上还有些阴霾遍布的沉重,去年还有之前的状态更是糟糕,这次倒是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
“老师把你喊来估计还是因为之前的问题,新院区那点破事不知道还要扯上多久,跟张教授那边的关系也不想闹得太僵,”闫怀峥看向他,“你照顾赵繁这件事情可能让他有点不安,也不是很高兴。”
上次聊的时候,还有所保留,这一次挑明了讲,却见林远琛脸色直接冷了下来,即便是面对闫怀峥也摆出了没有商量余地的态度。
“他放弃的学生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去处了?要么是他自己心里有鬼,赵繁知道他不少事情,要么就是他太刻薄了。”
以前的林远琛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坐上科室主任的位置更多是因为天时地利加上出类拔萃足够服人的手上技术跟履历,所以现在在这些事情上明显私底下做了许多功夫的林远琛,多少会让闫怀峥感到陌生。
“他按照他自己的理念去教学生,结果遇到这种事情,如果不讨个说法或是代价,他会一直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想到昨天跟自己夜聊时陈院的感慨,闫怀峥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没有再说话。
无法避免的就想到了吴航。
那个孩子担任科室住院总时,似乎也有跟自己抱怨过辛苦。但他记得只有一两句,精神无法集中被自己训斥的时候,吴航忍不住说自己昨晚因为病房突然的抢救,没有睡觉,头有点疼。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来着?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自己根本没给什么关心和照顾,作为老师非常失职,所以到现在回想,连脑海里的记忆都在刻意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