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囚笼(86)

　　郁海认识他这么久，徐知潮似乎也没什么爱好和喜欢的事物，他这个人对一切都淡到了骨子里，像是被风吹起的羽毛，洁白又轻盈，无论会飘向何处。
　　而他也要走了。从此以后，他和徐知潮就两断了。
　　杯子里的豆浆冒着热气，郁海在落座后两人开始一起吃早饭，郁海吃得十分安静，徐知潮更是不用说，但其实郁海有很多想问徐知潮的话，他想问他现在还在恨人造人类吗，想问他什么时候结婚，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活着，他最想问徐知潮昨天到底去做了什么，不过最终都忍了下来。
　　客厅里很安静，安静到郁海觉得很诡异，就算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知潮，一切都还没发生，他们还在西棠区，徐知潮还是菲亚科技的一个普通开发员，他被徐知潮成功疏导到控度B级的第二天早晨，徐知潮同样做了早饭，他大大咧咧地从楼上跑下来在餐桌上和他说些瞎扯的屁话，而徐知潮嘴巴也毒得很，他们两个就这么互骂了一个早晨。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相对而坐，片刻过后，率先打破寂静的居然是徐知潮。
　　“郁海，军部有任务交给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郁海头也不抬，“然后呢。”
　　“至少两年的时间我都不会回维特洛地区。”对方已经吃完了面前的食物，淡漠地道，“在此期间，我会让瑞伊将你送到约赫老师身边，呆在他所在的深山庄园里，有格雷文的庇佑，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军部不会来找你。”
　　郁海一愣，随即抬头冲他冷笑道：“徐知潮，你们不是不让我见约赫研究员吗，怎么，现在脑子被门夹了？”他的眼神暗了下来，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还有，你凭什么认为你不在我还会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
　　徐知潮看着郁海冷冷地道：“郁海，我要是不在，你只有死。”
　　闻言，郁海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着脑袋冲徐知潮懒懒地道：“死就死呗，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死了条狗，或者失去了一个发泄的工具，你要是这么喜欢养宠物，再找一只不就行了。”
　　徐知潮淡淡地笑了，“你挺有精神的，帝国给你注射的精神类药物效果很好。”
　　“谢谢，我的精神还可以更好。”郁海道，“你要滚就滚，跟老子没关系。”
　　话落，拉斐尔忽然出现在了身旁，对徐知潮道：“上尉，军部来接您了。”
　　“嗯，我知道了。”他回答完又冲着郁海面无表情地道，“碗洗了。”
　　一股无名的怒火蹭地一下窜了上来，无论郁海怎么犯贱，也还是比不过徐知潮这种天赋型选手，三个字就可以让他炸掉，都这时候了还洗什么破碗，郁海粗暴地将盘子杯子扔进洗碗机，回头再看徐知潮已经走到了玄关门口。
　　拉斐尔说军部来接他，刚才小王也和他说他们发现军部的武装力量正在往这里汇集，结合徐知潮刚才说的话，多半是军部来接他去执行任务，但是徐知潮还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他的武器装备也一个都没带，出门遛弯儿还差不多，说去执行任务狗都不信。
　　眼看徐知潮已经走出了大门，郁海一只手撑在石台上从厨房跳到客厅然后追了出去，在他开门的那一霎那，耳边忽然响起尖锐的鸣响，巨大的飓风扑面而来，刺眼的亮光让短暂地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时，他直接瞪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停着五辆军部的武装车，武装车的上空还悬停着六架军用直升机，而他的头顶上，五十多架武装无人机密密麻麻地包围住了整栋别墅，螺旋桨的嘈杂声和刺耳的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林郊的住宅区。
　　在郁海出来时，一束红外线光束瞬间打在了他的眉心上，郁海几乎在同时条件反射般地举起了双手，但他无瑕关心自己，因为他看见站在前方中央的alpha同样举着双手，比他多了好几倍的红外光线同时打在他的身上，飓风吹起他的发丝，可这个alpha却始终站得很松弛，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他也知道徐知潮现在的表情也肯定淡漠如常。
　　很快，面前的武装车里传来无线通信的声音。
　　“布兰·凡恩姆斯上尉，你于联盟历225年1月4日18点整在凡恩姆斯庄园杀害凡恩姆斯集团董事长，你法律与血缘上的亲属路易·凡恩姆斯。”
　　郁海狠狠一怔，无线电通信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将以联盟军部的名义逮捕你，上尉，你是否有异议。”
　　徐知潮平淡地答道：“无异议。”
　　话落，武装车的车门被人从里打开，走下来一个身穿陆军作战服的高大男人，男人双手握着步枪，一步一步地走到徐知潮的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从车上下来的士兵，他在徐知潮面前站定，绿色的眼眸严肃地盯着他，“知潮，走吧。”
　　瑞伊说完又补充道：“你交代我的事就放心吧。”
　　徐知潮没有回答，就在两名士兵要将他举着的双手禁锢到背后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裂的声响，所有人都朝后看去，发现郁海所站的位置弥漫起了一大团烟雾，下一秒爆裂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震爆弹，强烈的闪光和刺激的鸣叫一同袭来，直升机里的人还有在地面上的所有人，包括瑞伊和徐知潮听觉和视觉受到剧烈干扰都短暂地失去了行动，等到干扰消散，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某个士兵的声音。
　　“九点钟方向！”
　　所有人闻声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一架比军用直升机的机体要小很多的直升机从别墅后方升起，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飞去，在看见这架直升机后，徐知潮脸色瞬间大变，下一秒他迅速冲进别墅，从一楼的装备间里拿起那把巴雷特M82A1还有狙击枪支架便冲上了别墅的露台，此刻，直升机已经飞出一百米的距离。
　　这片林郊住宅区里有一片直径九百米的人工湖泊，就位于这架直升机离去的方向，不算深，但完全可以抵消从这架直升机的高度坠落而下的冲击，在掌握到方位后，无人机蜂群和军部的直升机也已经开始急速追击，如果他击落直升机，瑞伊可以在坠落前抓住郁海，如果没有抓住，掉进湖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两秒的时间，漆黑的狙击枪已经架在了面前，灰白的天幕下，脚边还有未消融的白雪，那对着瞄准镜的灰蓝眼瞳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意识地缩小着，与枪身齐平的薄唇发出了一个轻声的呢喃。
　　“郁海。”


第72章
　　在弥漫的烟雾中，郁海的头突然被扣上了一个防爆头盔，紧接着，他的手臂被人抓住猛地往后扯去，被防毒面具笼罩着的颓废声音在这时一同响了起来。
　　“跟着我。”
　　即便有防爆头盔的隔离，震爆弹尖锐的声响依然笼罩在耳边，周围的空气随着冲击剧烈震荡着，浓烈的烟雾中，他已经无法再看见徐知潮，可过去的许多事在这停滞的瞬间全都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在郁海短暂的生命中，痛苦的事很多，绝望到想死的时候也有，但让人高兴的事同样很多，战争胜利了，联盟安全了，创造他们的研究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类，他曾经有同伴，有朋友，他第一次踏入梦寐以求的人类社会，第一次看到只有在图片和游戏里才能看到的高楼大厦和繁华都市，第一次到首都，第一次去联盟大厦和红角大楼，第一次站在神圣庄严的塞莱斯图广场上。
　　他在这里也认识了很多人，过了一段从前只在梦里才能过上的平凡生活，他第一次点外卖，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去酒吧，第一次跟人类合影，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耶诞树，第一次在有人类的地方过耶诞节，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恨一个人，第一次爱一个人。
　　已经足够了。他生来就是工具，苟活到现在已经是人类的恩赐。
　　在郁海的生命中，一半是落日岛和战争，而占据他另一半的全是徐知潮，他憎恨自己即便被欺骗被利用被打得半死，即便同伴全都死于他手，他对徐知潮的感情就是无法消失，那些恨与痛苦就像是燃料，在他的心底烧下了烙印，对狗这种动物来说，一旦认了主人，刻下了烙印，那就是永恒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