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19)

　　谢澄只当他又说胡话，便随口哄道：“好好，不喜欢。”
　　顾远拽住他的手，还在喃喃地说着：“真的大林，我不喜欢谢澄，我跟他在一起只为了膈应韩劲宸，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我不喜欢，真的……”
　　刚才的笑还挂在脸上，然而谢澄此时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有顾远的这几句话。
　　夜里安静极了，只有喝醉了的顾远还在执著地说着不喜欢。
　　顾远的这番话里到底是喝醉了的胡话，还是酒后吐真言，谢澄从未怀疑过顾远的喜欢，但此刻却有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飞快闪过，他抓不住任何一个答案。
　　他想到最后，脑子里白花花一片，只剩下顾远那句，我为什么喜欢他。
　　谢澄瞬间像是忽然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登时清醒过来。
　　顾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在谢澄家里，他思维还困顿着，嘴角却已经扬了起来，他大概猜到昨天是谢澄把自己接了回来。
　　顾远本来就在等着谢澄主动，他这次跟谢澄断了联系不过是在赌，赌谢澄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赌谢澄也许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赌谢澄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这段感情。
　　他知道有韩劲宸在的一天，他跟谢澄之间永远都哽着根刺。不破不立，谢澄这人从来都软踏踏的，有时候就需要外力来逼他一下。
　　逼他彻底放弃韩劲宸。
　　但他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顾远在谢澄面前从来都缺少底气，何况对手是韩劲宸。这些天谢澄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他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眼看就要断了。
　　想到这里他又雀跃起来，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喊着谢澄大宝贝就出了房间。
　　然而他在家里走了一圈，家里没有看到谢澄的影子，这个时候时间还早，谢澄不可能这么早就去公司。
　　顾远在家里等了一早上都没等到人，拿起手机刚想给谢澄打个电话，手机却响了。
　　他想当然的就以为是谢澄打过来的，把电话接通便说了句：“谢澄，大清早的你跑哪去了？”
　　可等听到对方的声音后，表情却一僵，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声：“……爸。”
　　顾远被父亲顾永安叫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会被问到谢澄的事，毕竟他们在交往这事家里母亲和顾遥都知道了。
　　顾永安先是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到最后了，才不紧不慢地问他：“听说最近跟姓谢的小子住一起呢？”
　　顾远试图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顾永安这个老狐狸在他面前从来都端着，顾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坦然承认了，“对，我们正在交往。”
　　顾永安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放着陈家好好的姑娘不喜欢，反倒跑去喜欢一个大小伙子，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顾远看着他父亲，“我小的时候你没管过，现在才想起来管这些，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没想到顾永安笑了声，“我可没想管你，只是希望你能选择一段长久的感情。”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
　　“哦，是吗？”
　　顾永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说：“韩家那供应商的事，是我们这边捅出来的，你以为谢澄知道了会怎么想？”
　　顾远一怔，C市这边的事都是他在负责，他竟然都没留意到父亲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他皱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你根本就没打算跟韩劲宸合作，而是要吞并他们？”
　　顾永安坦然承认了，“C市只要有韩劲宸在，最大的那块蛋糕永远分不到我们手里，况且……”
　　顾永安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刚好合了你的意么，不然有韩劲宸在，你以为谢澄还会一心一意跟着你？”
　　顾远被激出脾气来，“谢澄跟我在一起怎么就不一心一意了？”
　　他父亲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悠悠地说：“谢澄肯跟着你，前提是韩劲宸那边要结婚了。但现在，这个前提恐怕已经不存在了。”
　　顾远听得一怔，忽然有些无法消化父亲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顾永安看着他了然地笑笑，说：“韩劲宸跟叶家的婚约取消了，怎么，谢澄还没跟你提过？”
　　

　　☆、第 28 章

　　　在来到韩家门口的时候，谢澄的手机响了起来。
　　谢澄看到来电显示着顾远的名字，想了想，还是将电话按掉，与此同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韩劲宸将谈话的地点约在了韩家的老宅子这边，谢澄走进书房的时候韩劲宸正穿着一身居家的睡袍，神情放松着，像是在一直等着自己。
　　谢澄看着对方慵懒放松的样子，想到自己一会儿将要说的，莫名有些不安。
　　韩劲宸朝他笑了笑，目光宠溺着，“怎么，来了又不说话？”
　　谢澄这才敛了心神专心应对着，“那批货的事情，会由我的公司出面顶下来，总部这边就不需要再露脸了，不然现在进行着的项目也都会受影响。”
　　韩劲宸没有应下来，只说：“为了这么点事就把你搭进去，不值得。”
　　谢澄摇摇头，态度坚决，“这个公司本来就是靠着韩家一路贴着才能有今天的规模，如今不过是把它还回来，算起来这些年还是我占了便宜。”
　　“你我之间，不需要分得这么清楚。”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这些年才兜兜转转，始终不清不楚着。
　　谢澄心里叹息一声，走上前将一份辞呈放在韩劲宸面前，“韩总，这件事平息之后，我打算辞职。”
　　韩劲宸此时背着光坐着，他身形高大，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谢澄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低头拿着那份辞呈，却也不是认真在看，像只是拿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
　　半晌，问他：“辞职之后，想去干什么？”
　　这些谢澄还没想过，他现在只是急于跟韩劲宸划清界限，要不然自己始终要被韩劲宸左右着，不得解脱。
　　韩劲宸虽然表现得和和气气的，但谢澄总是觉得莫名有些压抑，于是越发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
　　“老大，这些年我很感谢您收留我照顾我，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了。但是我现在留在您身边也帮不上太大的忙，而且您也知道我以前对您的心思，您眼看就要结婚了，我留下来也是尴尬。”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韩劲宸却只意味深长的重复了句，“以前？”
　　谢澄一怔，没想到对方会去在意这个。
　　“你辞职之后，是打算跟顾远在一起么？”
　　还没等谢澄说什么，便听韩劲宸又说道：“谢澄，这次供应商的事情就是顾家透露出去的消息，你以为你拿自己的公司去顶，就能把这件事平息下来？”
　　韩劲宸冷笑一声，“顾家的胃口大得很，他们看中的是整个韩氏。”
　　谢澄张口结舌，他没想过这一层，一时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听到韩劲宸问自己：“你以为这件事，顾远就不知情？”
　　谢澄是有些惊讶，却没有因为韩劲宸的这句话而有所动摇。在他看来生意场上的事情成王败寇，就算这些真的是顾远做的也无可厚非，何况他认为顾远根本就不屑在背地里用这些手段。
　　于是谢澄最后只是说：“韩总，是我要离开，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你，早晚都是要走的。”
　　他这样说着，却没料到韩劲宸突然来了句，“怎么不能？”
　　他有些意外，朝韩劲宸看过去，看到韩劲宸将那份辞呈扔回桌上，问他：“我结婚的事，你就这么在意？”
　　谢澄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还想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他结不结婚上，却听到韩劲宸说道：“好，那就不结了。”
　　谢澄这回真的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劲宸，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谢澄自认为足够了解韩劲宸，自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如同他养的一条狗，如今这条狗突然说要离开主人，主人肯定是会不悦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韩劲宸是不会为此做任何让步的，因为自己在韩劲宸这里如同蝼蚁一样，太过渺小，不值一提。
　　他尚未缓过神来，韩劲宸却已经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轻轻将他脑后翘起的一小戳头发抚平，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谢澄，以前我总想着爱情这种东西太过短暂了，很难长久。还不如你就这样留在我身边，我宠爱你照顾你，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他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没想到你对它这么执着，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要，那就给你了，不要再跟我闹了。”
　　韩劲宸这样说着，托着在谢澄的下巴在他脸颊边吻了吻，低声说道：“你这些日子以来跟我闹脾气，我很难过。”
　　谢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前发生着的已经超乎了自己的认知，“老大……你在说什么？”
　　韩劲宸捧着他的脸，笑意掺着温柔落进眼底，那里此刻再不复往日的冷硬，他用着低沉得可以蛊惑人心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留下来，谢澄，我会好好爱你。”
　　谢澄只觉一股如同电击一般的感觉从头窜到脚，令他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战栗着。
　　他不敢相信，他渴求了这么多年，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韩劲宸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就在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他几乎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
　　但谢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清醒过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哽着，像是拼命压抑着痛苦。
　　“老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不是一条狗，每次被你踹得再远，只要对我招招手都会立即摇着尾巴滚回来，你不能这样的……”
　　谢澄说完这些，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朝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站直身体，痛苦地捂着胸口喃喃地说着：“我曾经把这颗心生生掏出来递到你面前，是你亲手把它扔了。我现在自己去捡回来，要把它交到别人那里，你不能再要回去了。”
　　谢澄跟在韩劲宸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像今天这样坚决地拒绝过他。对他来说，韩劲宸曾经是他的一切原则和底限。他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什么跟韩劲宸对抗。然而等他说完这些话，身上竟也奇迹般地好像有了力气。
　　他再没看韩劲宸一眼，径直朝门口走去。
　　他离去的脚步沉稳而坚定，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韩劲宸的目光里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