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方升(60)

　　孟省连连点头，随后一脸愁苦地想，又要开启清心寡欲模式了，和大头一起假装自己是太监。
　　林之叶偷笑一下，习惯性地打开宠物监视器的APP查看父亲的动态。还在沙发上看书听音乐，没什么特别的，看来没和那女人死灰复燃。
　　他正对着视频里的父亲发呆，脑中思绪纷杂，乱得就像清明节时那捧被他无情丢弃的勿忘我。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吓得笔掉在了地上。
　　“浩成？”
　　“叶子……忙吗？”
　　“写作业呢，怎么了？”
　　孟省微微抬起眼，又想起自己在林之叶过生日的时候说过，不再管他交朋友的事，便闭目塞听认真写作业。
　　赵浩成的声音有点奇怪，听起来有点黏糊糊的，但又不像是喝酒了。
　　“想找你商量一下，下周比赛的战术，等会把孙彬他们也叫出来，一起打球。”
　　林之叶看了下时间，接近中午，“也好。”
　　“你还在孟省家吧？我现在去接你……20分钟之后下楼吧。”
　　孟省清了清嗓子，“赵日天找你？”
　　“嗯，你们好好写作业吧，我中午去外面吃，晚上也不一定……”
　　20分钟后，林之叶提着篮球包出了门，李遇凑到正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孟省身边，“中午吃什么呀？”
　　“把你的肥猫炖了吧。”孟省愤愤地说。
　　刚到小区正门，林之叶就看见赵浩成的黑车停在路边。他跑了几步，拉开车门，却发现开车的是那个花臂少年。
　　“嗨，大帅哥。”
　　“叶子，来后面。”赵浩成靠在后座对他招手。
　　“去哪打球？”林之叶在他身边坐下后，发现他有点莫名其妙的亢奋，像打鸡血了一样，“你怎么没开车？”
　　“昨天熬夜了，头疼。”
　　“……你实在太喜欢玩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林之叶看了眼花臂少年，“他多大啦，有驾照吗？”
　　“长得年轻，比咱们大……”
　　赵浩成递来一瓶运动饮料，林之叶拧开喝了口，大概半分钟就开始目眩耳鸣。
　　“这是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他轻轻抓了一下赵浩成的衣服，又松开。最后的记忆，是真皮座椅的皮革味道。
　　“叶子，接住！”林之叶勉强用手接住父亲抛来的球，瞄准篮筐投出，却低低地射失了。他才不是这种水平……
　　“没事叶子，等你长大了就能投进去了，看爸爸的！”父亲追回篮球，完成一个简单的三步上篮。林之叶在心里哼了一声，手却不由自主地拍着巴掌，嘴里也咯咯乱笑。
　　“你再试试！回家后记得洗手……”
　　父亲又把篮球抛了过来，林之叶刚接到手里，却发现它变成了一只温暖的大手，眼前一片漆黑，是它在捂着自己的眼睛。
　　“叶子，别看，别看……”父亲的声音像要冻死般颤抖着。
　　别看，别看……林之叶也告诉自己，但身体还是挣脱了那只手，对着那堆乱七八糟的血肉疯狂尖叫起来，“那不是我妈！！”
　　温暖的大手又盖了过来，他抓住它的腕部，却发现它变成了一把冷森森的水果刀，和不知何时浸泡在周身的热水形成巨大的反差。
　　一个声音在左耳边说：“你只剩下一个最亲的人了，原谅他吧，爱他吧……”
　　另一个声音在右耳边说：“你失去另一个最亲的人都是他的错，恨他吧……”
　　两道声线在脑袋里缠成一团，像一堆再也理不顺的毛线，毛茸茸地扎着每根神经。
　　“烦死了！！”他闭上眼睛，朝右腕用力划了下去，背靠进热气腾腾的水里，水像床一样托住了他。
　　“叶子，你、你最近一直没有吃东西吗？天啊……”林之叶望着天花板，最后一点热量就像曾经的血液一样不断流失，他感觉自己的胃在一点点缩紧，缩成纽扣那么大，然后像纽扣一样出现窟窿。
　　窟窿变成了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睛红红的，透着责备，“你请假一周就是为了把自己饿死？快要中考了大哥……太傻了，这下你再也不能去我家店里吃东西了……我也有很重的心事，可我从没想过死……”
　　“不可能比我的更重……”
　　“那好，我们来交换一下……也许会让彼此都轻松点。”
　　林之叶静静地听着，忽然一本花花绿绿的书砸了过来，是《养胃食谱》。一个大个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带着前所未见的朝气和生命力，粗声粗气地说：“叶子，你看看晚上想吃什么……”
　　林之叶睁开双眼，灯光很刺眼，孟省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他感觉自己趴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上身没穿衣服，肌肤贴在枕套上。眼睛有了焦距，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床单，一团塑料薄膜……
　　他猛然直起上身，伸手摸向裤子，身后传来一声暧昧的笑。
　　“叶子，你在提防我吗？我很伤心啊。”赵浩成在床边坐下，笑着伸出手，林之叶敏捷地翻了个身躲开了，这才看清此处是个酒店房间。
　　面对他困惑而恼怒的目光，赵浩成渐渐敛起笑容，“自从你认识那小子之后，就越来越不对劲……最近我终于百分百确定，你把自己插在了牛粪上。”
　　“什么意思？”
　　“我看见了，那天晚上，你和孟省亲得难解难分的……你还挺主动的。”
　　林之叶有点难堪，但还是冷冷地说：“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叶子，你说话不算数。”赵浩成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绕过床慢慢逼近。
　　林之叶头一次感觉到，这个还算要好的朋友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他的表情看起来那样陌生。
　　“我没答应过你什么吧？”
　　“再想想？”
　　“想不起来。”林之叶退无可退，便不甘示弱地与赵浩成对视，倒是后者先移开了目光。
　　“你答应过我，假如你发现自己喜欢男的，会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追你了。”赵浩成万分不甘地握紧拳头，“可你悄无声息地跟那个傻X好上了。”
　　林之叶惊讶地睁大双眼，脑中乱成一团。片刻之后，才轻声说：“谁说我喜欢男的了？我只喜欢他。”
　　“草……”赵浩成露出极度受伤的表情，“为什么是他？他哪好？吊大吗？我也不小。”
　　“滚！”林之叶气红了脸，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鬼，“让开，我要走了。”
　　赵浩成依旧挡在他面前，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不管怎么样，你会永远记住我的。”
　　林之叶的心沉了沉，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他在你脖子后面留了个记号吧，”赵浩成指指自己的脖子，“所以，我也留了一个。”
　　林之叶这时才感觉到，颈后微微有些刺痛。下意识去摸，却被一把擒住手腕，“别摸，刚拆了保鲜膜。”
　　他愣了一下，随后猛地推开赵浩成，跑进卫生间，背对着镜子拼命扭转脖子。
　　余光瞥到了。
　　一个小药片那么大的，橙红色的，圆圆的东西，像一颗痣。
　　该不会……
　　他扳过镜子旁的双面化妆镜，半蹲下背对着可以放大的那一面。
　　没错，一个橙子，微微红肿着，是纹上去的。
　　“赵浩成——！”
　　极度的耻辱和巨大的悲愤几欲冲破胸腔，林之叶大骂一声，冲出卫生间，一拳打在赵浩成的脸上，但很快就被反制了。他不擅打架，仅有的经验，还是全程挨打的懵逼状态——被孟省袭击那次。
　　“别乱动了，我可舍不得打你。”赵浩成把他压趴在地毯上，满意地望着那枚在洁白无瑕的肌肤映衬下愈发可爱的小橙子。
　　林之叶回过头狠狠瞪着他，“我要扒了你的皮！”
　　赵浩成撇撇嘴，一脸轻松地说：“让孟省来揍我吧，最好狠一点，我不会还手的，但我会让他进去蹲几年……你会等他吗？”
　　林之叶微微一愣，知道他确实做得到。
　　“放手！”
　　赵浩成恋恋不舍地松开他，“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从高一军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
　　“你的喜欢就是这样？”林之叶气得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赵浩成耸耸肩，对他伸出手，“谁让你说话不算数。”
　　“滚！”
　　林之叶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格式化了。他呆坐许久，才找到衣服穿好，确认手机和钥匙还在，拎起篮球包，一语不发地向房门走去，嘴唇因愤怒而白发、发抖。
　　赵浩成追过来，把一管药膏塞进他口袋，“消炎用的。”
　　“我会把它洗掉。”林之叶打开/房门，步履沉重地走出去。
　　“洗不掉的，这个颜色……”赵浩成兴奋地靠在门旁，“就让它陪你一辈子吧，肯定比那个傻子更久。”
　　林之叶强忍着恶心跑出酒店，俯下/身一阵干呕。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竟然昏迷了整个下午？孟省不久前发来一张照片，是满满一桌炸鸡炸串等，附言：趁你不在，放肆一把。
　　林之叶厌恶地看着天边橙红色的余光，回复：我要去趟黎昕家，晚点回去。
　　若说有谁能把他从眼下的困境里解救出来，必然就是这个脑细胞丰沛得快冲出天灵盖的好朋友了。


第64章
　　黎晴低着头打开门，往地上扔了一双拖鞋，随后端起饭碗一溜烟躲进卧室。
　　黎昕笑了，对林之叶说：“她没洗头发，不敢见人。”
　　林之叶在餐桌旁坐下，感受着颈后愈发灼热的刺痛，呆呆地望着他。
　　“要不要顺便吃点？我妹做的哦。你上楼前，她还说早知道你要来，就多做几个菜了。”
　　“不饿……”
　　“到底怎么啦？”
　　“吃完跟你说。”
　　见好友双眼无神，黎昕觉得有点不对劲，大口吃了起来，像是突然按了快进。吃完后敲响妹妹的房门，“你连筷子都没拿……出来接着吃饭吧，我和叶子上楼去了。吃完放着就行，我刷。”
　　来到阁楼之后，林之叶在桌边坐下，双手捂住脸，半晌后才缓缓说：“赵浩成他，他对我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