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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金主的巴别塔(10)

作者:笼羽 时间:2019-02-14 07:15 标签:重生 前世今生 年上

  经过池赭的刻意引导,话题渐渐转向池赭体弱多病的小学时代。
  “当年你那病……还真挺吓人。”堂哥感慨道,“当年我想去看你,我妈死活不让我去。说你妈精神状态差,没心情招呼我。”
  池赭提起这茬就心生愧疚,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当年的事我真记不清了,烧得太糊涂。我是怎么被医好的?”
  “诶!这事要提起来,还有些邪乎。”堂哥眼珠子往两侧望了望,手掩在唇边,压低嗓音说,“你那病来得猛,医生都让家里节哀顺变了——”
  “——可你妈不信邪,说要找个人来冲喜。”


第十二章 “别再同第三个人提起这些事。”
  “冲喜?!”池赭震惊了,“ 别瞎说啊,都什么年代了,而且我当时才小学……”
  不过,他略一思索——这的确是自家父母能想出来的主意。
  池赭额角抽疼,噤声了。
  “他们也就那么一提,其实是病急乱投医,想积点功德。”堂哥意识到用词不准确,摸摸鼻子改口道,“不过,既然是抱着冲喜的目的,你爸妈就商量着去福利院领养个女孩。”
  大约说得无趣,堂哥停了下来,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
  池赭压抑着焦躁,表面游刃有余地陪他聊过两句,堂哥电话忽然响起,他说了声抱歉出门接电话去了。
  女孩?
  待堂哥一转身,池赭的气定神闲全都蔫了,他食指急促敲击桌面,凝望远处的瞳孔没有聚焦。
  虽说事情走向与他想的不同,可池赭还是笃定此事与许停烛有关。
  待堂哥落座,池赭嘬饮几口饮料,盯着玻璃杯漫不经心问:“那家福利院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堂哥没料到话题又被绕回去了,怔了怔。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堂弟成年后愈发少言寡语,怎么又变得如此好奇心旺盛了?
  池赭镇定迎接着探究眼神,他一手撑下颌,一手漫不经心搅动饮品,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公司最近想向福利院捐赠物资。我对这方面不了解,担心物资送不到孩子手上,便想找家知根知底的。”
  池赭的说辞完美说服了堂哥,至少对方表面上是信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说起那家福利院,你爸妈还往里投过不少钱,可惜……”堂哥叹了口气,“那就是一棵被虫蛀了的树,两年前,院长就携善款跑路了。”
  两年前?
  当时许停烛刚好成年,应该从福利院里独立出来了吧?
  他竭力维持语调平稳,说:“我还没听我爸妈讲过这些事。”
  “他们肯定不会对你提起,毕竟是为了那个小男孩……”堂哥嘴一秃噜,摆摆手说道。
  “小男孩?”池赭心里突地一下,眼神锐利地问道,“不是说要领养女孩吗?”
  堂哥想起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启唇“啊”了一声,内心天神交战起来。
  这些事是他通过父母谈话和幼时记忆琢磨出来的,与事实肯定有出入。
  往常池赭对小时候的事不感兴趣,堂哥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可今天的池赭不同,他不再抗拒自己病恹恹的过往,甚至还对曾经的一切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堂哥这些话积压了太久,一旦有了宣泄口,就有些止不住。
  那段时间里,家里对这些事讳莫如深,堂哥还以为自己掌握着惊天大秘密,等到了如今,轰轰烈烈的曾经全变成陈芝麻烂谷子,堂哥便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连小男孩的模样都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趴在池赭身边的一颗毛茸茸小脑袋,福利院也倒了,只剩下惹人唏嘘的破壁残垣。
  池赭家人和睦,池赭也顺利摆脱病魔,一切不美好的都过去了,余下的全是好的部分。
  堂哥观察着池赭的神情,猜到他是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当年事的皮毛,便想来套自己的话。
  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他想,就当是感谢堂弟平日里对他的关照了。
  “去福利院前,你妈给我家打电话时,是这样说的。”堂哥主动松口,“后来听说你病情有所好转,我便趁你爸妈出门,偷偷去了你家……一个水灵灵的小男孩开的门,仰着头叫我哥哥。”
  “说实话,我当时没认出来他是带把的。”堂哥讲到这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那小孩又乖乖巧巧的,跟个小女生一样。”
  池赭内心掀起掀然大波,他指节泛白,玻璃杯都快被他捏碎了。
  他收紧声音,喃喃问:“小男孩?”
  “对,据说你爸妈去了趟福利院,刚巧碰见那位小男孩挺合眼缘,就给带回来了。”
  “你别说,那小孩来了以后,你的病果真好转起来。”堂哥作为无神论者,谈起这事还有些发怵,“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我偷听我爸妈谈话,发现大家都在猜……小孩不是随便领来的。”
  “那是……?”池赭凝神屏气问。
  “你和那小孩,有的地方长太像了。”堂哥压低声音说,“起初我还没发现,大多数时间你都在睡觉,小孩就在床边陪你。要不然玩玩具,要不然就盯着你看,赶都赶不走。”
  “有一回,我和我爸妈一道来看你,想必你不记得了。你那天精神特别好,坐起来叫了叔叔婶婶。小孩就一直扶着你,听完你打招呼,便有样学样地转过头跟着叫。
  “那时我才发现,你俩……眼睛特别像。”
  听闻“眼睛”二字,池赭心跳都停滞了。
  他倏然低头,避免自己控制不住面部肌肉,做出过于惊惧的表情。
  他咽了几口唾沫,勉强问:“巧合吧?”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但……”堂哥卖了个关子,忽然眼带狡黠,“话说,堂弟啊,你饿不饿?”
  池赭的心脏正被恶魔的利爪捏着,唯恐下一秒就会被抛进沸腾的油锅,他听闻堂哥的暗示,竭力深呼吸了三次。
  他抬头,了然颔首,随即沉着地招来一份甜点,特意勾选了堂哥最爱的慕斯蛋糕。
  堂哥仿佛没瞧见对面催促的眼神,心满意足地望着蛋糕——
  说出这么大的秘密,万一东窗事发自己也要跟着遭殃,还是得提前收点酬劳才划算。
  他轻咳一声,张口闭口来回几次,还是忍不住先提醒一句:“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同你爸妈说。”
  “那是自然。”池赭点点头,体贴地替他将叉子插在慕斯蛋糕上,插得有些用力。
  堂哥盯了池赭一眼,还是有些踌躇,于是他纠结地拧眉,以一副苦仇深恨的表情风卷残云地咽下蛋糕。
  在池赭耐心即将告罄时,堂哥终于扯了张纸巾擦嘴,深吸一口气说:“那段时间你病情渐渐好转,你父母对小孩也越来越好,毕竟目的达到,将领养的孩子视如己出倒也说得通。
  “问题在于有一天,你父母要出门应酬,拜托我守着你们两个。
  “当时你在睡觉,小孩就躺你旁边……噢,据说还是你自己要求的,本来小孩怕挤着你,平时都是坐椅子上趴着睡。
  “我一个人很无聊,便四处转了转,结果……”
  一瞬间,堂哥吊儿郎当的气质全收了回去,池赭也不免正襟危坐。
  “我翻出了一张亲子鉴定报告单,上面有你爸的名字,”堂哥欲言又止道,“鉴定结果,99.999%……”
  “我特意多看了几眼,上面是那位小男孩的名字,”说到这,堂哥语气有些飘,似乎不太确定,“好像……姓……许?”
  嗡——
  最后一丝侥幸也湮灭了。
  池赭根本无暇掩饰自己的失态,寒意自脚底升起,他心脏如被万千针刺,紧接着身体的颤栗幅度越发明显,明显到堂哥直接噤声了。
  他十指蜷曲,下意识想要抓住点实在的东西,随便什么都行,实实在在的就好。
  他的左手原本搁在腿上,忽然抬了起来。
  他精神恍惚,不慎碰倒了玻璃杯。
  幸好杯中饮料全被喝光,玻璃杯轱辘轱辘,很快摔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异响。
  “啪!”
  玻璃碎片四散开来,池赭脚落于一片狼藉之间,他眼前发黑,脸色难看到令服务员退避三舍。
  池赭其实已经狼狈到不行了,偏偏面上还得维持衣冠楚楚的状态。
  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嘣”地一声,近日里所有没来由的不安,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的每个细胞都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讥讽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有多荒谬。
  褪去爱情的假面,撕开幼年的伤疤,或许一切的伊始,就源于血缘至亲间独特的吸引力。
  如果池赭此时能定下心神缕清思路,或许能察觉到堂哥许多推断主观色彩太严重,那些过往就仿佛缺少黏合剂的碎片,根本禁不起推敲。
  然而此刻,池赭心神大乱,能勉强维持摇摇欲坠的外在已是他的极限。
  他弯下身子,试图去捡摔落在地的玻璃碎片,服务员拿着扫帚和簸箕赶来,想阻拦他,却在察觉到池赭周身萦绕的绝望气息后,吓得进退两难。
  池赭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机械地捡起碎片,扔进垃圾桶,捡起另一碎片,扔进垃圾桶……
  堂哥没料到池赭反应会如此大,吓得脸都白了,他错愕凝视池赭魔怔般的动作,手足无措起来。
  他和那位举着扫帚的服务员面面相觑,默契地选择了不吭声。
  等把肉眼可见的碎片捡完,池赭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微小刺痛中恢复些许心神。
  他咧开快要哭出来的笑,温柔地向工作人员道歉,妥帖地赔了钱,买好单。
  他没提自己为何会失态,堂哥也很有眼见力地揭过此事,只问他需不需要去买点伤药。
  池赭摇摇头说,不必了,又说,我该回家了,今天谢谢你。
  无视堂哥的欲言又止,池赭垂着眸子,嘱咐道:“别再同第三个人提起这些事。”
  堂哥应当是被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吓着了,忙不迭应承下来。


第十三章 “待会儿可以轻点吗,先生?”
  承载着堂哥充满忧虑的目光,池赭挺直脊背隐没进漆黑小道。
  他走路姿势与往常一般无二,或许是不小心撞破了池赭的脆弱面,堂哥忽然觉得,这位表面看来顺风顺水的堂弟,或许是心里装的事太多,多到总担心压弯了身子,才会刻意把脊背挺得那么直。
  池赭脸被晚风刮得生疼,前所未有的疼细细密密钻进骨子里,即使是寒冬腊月在外行走,池赭也没觉得这么疼过。
  更别提如今只是秋意渐凉,微风拂面罢了。
  他没再追问,为什么小男孩后来又不住他们家了?
  为什么……父母给了小男孩希望,又要将他扔回原地?
  池赭牙齿在打颤,他恍惚间认为,自己是太冷了。
  于是他竖起衣领,拉链拉到头,埋下脑袋将半张脸缩进去,双颊却依旧又刺又疼,还有些黏糊糊的痒。
  及至视线都模糊,池赭抬手抹了一把,才发现好像不能怪秋风。
  该怪他怎么走着走着就哭了。
  池赭平生第一次懊悔自己当年为何烧昏了头。
  怎么就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一星半点?
  他宁可在回忆中一次次品尝的疼痛和煎熬,只为了看清床畔那个小男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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