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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友(22)

作者:库查卡拉沃夫斯基 时间:2019-01-18 19:55 标签:都市情缘

“喂,姐姐,我现在在医院,结果还没出来。”
“他中间醒了一次,现在只是睡着了。”
“……嗯,大夫说有可能就是劳累过度,血糖太低了一下子没起来……”
“但也不排除是脑梗,检查都做过了,现在在等结果。”
“……钱你不用担心,钱你不用担心……”
“嗯,好,几点的飞机?”
“……好,那你来了给我打电话。”
顾德睿雷厉风行,飞快的来了医院,全盘接手了所有的事情,大夫的诊断是脑供血不足,万幸抢救的及时,再晚十分钟就有可能是偏瘫。
顾经鸿总是令人不安的在睡觉,顾德睿没敢把电话打给妈妈,哭过一场之后打给了爸爸。
老爷子跋山涉水来到S市看他的儿子,顾经鸿醒了,说话有些费劲,含糊不清地说,“爸你怎么来了。”
一辈子没弯过腰,硬铮铮的老爷子一句话眼眶就红了,他们一家三口人抱在一起。梁椿站在一侧心里酸楚地想,一家人。如果顾经鸿现在清醒着,他也应该是他的家人,顾经鸿肯定不会舍得他这么孤零零地看着。
老爷子把顾德睿拉出去,去见了医生,聊了很久很久,最后做了决定,要把顾经鸿接回B市。顾经鸿虽然身体虚弱,舌头也不听使唤,但意志还是清醒的,靠着枕头听梁椿说话。梁椿心里像刀割一样,但在他面前还是笑了出来,扶了扶顾经鸿的脸。
“等你出院了,我们回家吃火锅。”
“好。”
“梁椿。”顾德睿走进来,示意梁椿出去一下。离开顾经鸿梁椿笑着的嘴角马上垂下来,跟顾经鸿打招呼。
“我马上回来。”
老爷子负手站在外面等他,住院部的走廊上没什么人,正适宜谈话的地方。
老爷子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我们也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们也不想耽误你。我和德睿商量好了,要把经鸿带到B市去。”
“如果能找到媳妇儿,就找个女的,能平平安安的,在我和他妈身边过一辈子就行了,其他的我们也不指望了。”
“他这个病我们心里也清楚,即使治好了也有可能落下点残疾。”
“你进去和经鸿说句话,然后就断了吧。”
说完老爷子就走了,梁椿听完心里反而轻松一些了。
从顾经鸿昏倒之后,他就预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如今只是真的发生了而已,他还能接受。
梁椿走进病房,老爷子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明明听见了声音也不回头看他。梁椿小声地说,“叔叔我得再想想。”
更晚一点儿的时候,顾德睿来了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顾德睿递过去一个纸袋子。
“经鸿的住院费都是你给垫的吧,你挣钱也不容易。别犟了,赶紧收着。”
梁椿突然觉得很孤独。
顾经鸿走了,这些人也跟着走了,原来没有一个人是跟他一伙的。
他们只是因为顾经鸿,只是因为顾经鸿站在他这边,这些人才会对他好。
细想想也是天经地义,关起门来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是一家人。而梁椿只是个外人。
她继续说,“椿儿,你也明白吧,他现在这样儿已经没法再……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他现在清醒着,经鸿也会希望你离开他,他肯定希望你能有更好的生活。离开他,找个比他更好的人吧。”
“我已经帮他辞了职,他现在和你住在一起吧。明天早上,我去替他收拾东西,星期二办完退院我们就走了。”
“你们在一起又一年了吧,我也清楚肯定舍不得,都是人,当然都有感情。我们到了北京找好医院,固定下来了,我还欢迎你来看看经鸿。”
“以后都还是朋友,但是就别做恋人了吧。对你不好,对我们……也不好,你毕竟。”她没说下去,但她说的确实是现实,两个男人厮守一生,阻力太大了。
梁椿抽了半盒烟,三月的天还是很冷。可他不想回家,说到底他其实根本也没有家。
想了想还是打车去了医院,至少现在,至少现在还是,只有顾经鸿的地方才是他想去的地方,还有资格可以算家的地方。
出租车经过热闹的市区,车窗外五光十色他一点也没看进去。梁椿在心里开始清算他的房租还剩下几个月,画室的工作马上就可以辞,他的积蓄还剩下一些钱。
如果他能,跟顾经鸿一起去B市呢。大夫说现在的症状只是暂时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和调理,还是有很大程度能恢复健康的。
他可以在那之前一直守着顾经鸿,这算什么呢,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他为顾经鸿付出一次有能怎样呢。
梁椿心里的阴霾终于散开一点了,他决定了,既然放弃的想法也那么的痛苦,为什么不坚持呢。他摁下医院的电梯,去往见顾经鸿的路上。走廊里的声控灯都亮着,有人背对着他打电话,走廊里太安静了,仔细听甚至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这个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得了……梁椿要是能早点发现,能至于这样吗!……他们两个在一起,经鸿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你说这身体能好吗?”
“还是得找个持家的媳妇儿……我早就看这个小孩不行,看经鸿那么喜欢他,我也……”
“我这心里,哎呀,我儿子……经鸿以后可怎么办呐……”
“你就别哭了,大夫都说了能治好,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在下一句话传到他耳边之前,梁椿等不及电梯从楼梯跑下去了。哇,原来阿姨也在怪他,阿姨以前对他那么好,现在是不是想一想都后悔?没能早点从顾经鸿身边赶走他?是不是他永远毁了顾经鸿幸福美好的一生?
他不停地走,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马路延展的方向不停地走,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顾经鸿说头昏的时候,这样的时候,那样的时候,他本来有一万个机会能阻止今天的发生。但他没有。悔意像一击重拳打在梁椿的腹部。
第二天,顾德睿带着人很早就来了,梁椿帮着他们整理出来顾经鸿的东西,他给他买的春天的衬衫,他们一起挑的皮鞋,他洗过晾过经手过无数遍的衣服。
从它应该在的地方被拿出去,装进箱子里,拖车,带走了。
顾德睿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梁椿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空空的,缺少了另一半,顾德睿其实并没有拿走很多东西,但仍然在梁椿心里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会流泪,所有没有感情冰冷的物件都撕扯着他的神经。
半空的衣柜、消失的牙刷、抽屉里的手表,顾经鸿总是放电脑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方方的压痕。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这样被搬空消失的。
止住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流出来,咽下去的食物尝不出味道,像刀片一样划伤他发肿的喉咙。
醒来、睡去,失去分别,他也会在梦里梦见顾经鸿,在现实中失去的人,醒来时再失去一次。梁椿也厌烦了自己了无止境的泪水,头重重地磕在墙上,如果还哭就再磕一次。没有眼泪的时候疼痛能引起眼泪,流个不停的时候疼痛能止住眼泪。
走之前,星期二,顾德睿打来过电话,他没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经鸿了,也不想再见他了。没法接受的巨大的悲伤最后都转换成厌恶,他厌恶所有姓顾的人,厌恶全世界,但最厌恶自己。更令他作呕的是,即使这样他也仍然不想去死。他伤心的成了碎片,伤心的成了黑洞,但仍然想活着。
和顾经鸿曾经在一起过的时光仍然泛着光,他曾给过他的希望仍然牵挂着他,顾经鸿治愈了他却也切断了他的最后一条“生路”。
梁椿坐在他已经坐了十二个小时的椅子上问自己,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可令人绝望的是他一点儿都不想死。
他只能活着,在没有家人,没有顾经鸿的未来里,一无所有被诅咒地活下去。
为什么得病的人不是他,他多么愿意代替顾经鸿得这个病,哪怕他死了只要能换回顾经鸿健康活着他也十万个愿意。
梁椿摘了项链,从顾经鸿亲手帮他带上去之后一次也未摘过的项链,连带着戒指,通通扔在垃圾桶里。
贺祈发来消息向他炫耀新买的裙子,梁椿回了电话,声音有很重的鼻音,贺祈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梁椿连向她解释诉苦的意志都没有。
“我们分手了。”
贺祈吓了一大跳,想问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只有梁椿疲惫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我不想说了。”
“那他搬出去了?”
“嗯。”
“你们的戒指呢?”
“我扔了。”
贺祈彻彻底底地服了,“你也太狠了吧。”
梁椿回想起那条带着他的体温的项链,心脏剧烈地收缩,痛感传到神经中枢。
“别问了,贺祈。”
贺祈想起去年,他们一起去买冷饮,喝完了找不到地方扔,顾经鸿怕梁椿手凉,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只剩下冰块的冷饮杯,拿了一路,手指尖都冻得发白。
她当时心里就在想,哇,他是真的很喜欢梁椿吧。
梁椿现在该有多难过呢。
去年冬天梁椿晒过的一张戒指的照片。梁椿是个很少在社交网络上发自己动态的人,可收到戒指的时候,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偷偷晒了一下。他说扔掉那枚戒指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贺祈鼻子一酸,他现在,得有多么多么多么的难过啊。
画室的老师来电话了,问梁椿要休到什么时候,梁椿心里的愧意一下子涌上来,说,“对不起,下午马上就赶过去。”
他已经休了快一个星期了,郭老师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谁管你是不是碎成八瓣了,碎成粉末了,班还是要上,水费还是得交。梁椿洗了澡,换了一套新衣服尽量收拾的精神一点。
郭老师久违地看见他,“怎么老了这么多?”开玩笑地拍拍他的肩。
梁椿也笑笑,摸摸脸,“真的假的?”
画室的朋友都惊呼一声询问他迅速消瘦的秘诀,张良第一个发现他消失的戒指,悄悄地问他是不是失恋了。
梁椿没藏着,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失恋了。”
女孩子比男孩子敏感的多,私下提醒他们不要提梁椿对象的事。
比自己接受分手更难的是,像身边的人说明我分手了。梁椿有那么一个瞬间都后悔为什么扔掉了戒指,无数个人问他,你的戒指去哪了。
梁椿最后一次踏进陈医生的办公室,结清了所有的费用,然后向陈医生道了别。陈医生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也许没猜到顾经鸿生病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陈医生还是一脸惋惜地挽留了一下明知留不住了的人,梁椿笑着拒绝了,在手机里删除了陈医生的联系人。
老天可能也看梁椿太苦了,于是终于送来了一点好消息。梁椿被之前的杂志社约稿了。编辑打来电话,杂志社在S市有一个分社,和梁椿约好了上门拜访。
梁椿手都在抖硬着头皮点开电脑里的文件夹——“惊鸿照影”。现在想想那句诗也颇为应景。可不就是伤心桥下春波绿吗,曾是经鸿照影来。
里面是他存着所有给顾经鸿照过的照片和扫描的画稿,他匆匆浏览了一遍,本想在编辑来之前先筛选一遍,只看了两张就放弃了。
合上电脑,爱怎么地怎么地吧,让他来了自己挑。
编辑是个年轻时髦的小姑娘,编辫儿戴贝雷帽,挎包和皮鞋同色系,热情地和梁椿打了招呼,夸他家里收拾的真干净。梁椿把电脑留给她,自己走到一遍去了,没想到姑娘非得叫住他叫他来一起看。
“这是你恋人吧?”姑娘狡黠的看了看他,“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真是看照片一看就能看出来。”
梁椿感觉心里的创口处又涌出一股恶臭的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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