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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血相亲(10)

作者:月半丁丁 时间:2018-12-21 11:48 标签:兄弟 日常

  我戳他脑袋:“你要初三了,不读书啦??还往我那儿飞!不行!”
  我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哥哥,我硬是把他的计划降格成了两次,比原来还少。我弟气得一天没理我,偷偷去他房间看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愤愤地把东西一样样往床上砸。
  虽然砸的动作很用力,但他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墙,咬着牙,声音都不出。他的手势很规律,手上的东西掷出,依次以同样的急速弧线飞击到同一个地方,发出一声声重重钝响。初中果然叛逆期到了,生起气来竟然还能是这样的。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只能叹着气给他做个半满汉全席谢罪。
  他吃的时候甚至都不夸我了,脸颊鼓起来,怨愤地瞪着我,好像想说很多话,但到最后,还是憋出来一句:“哥哥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我承认,“哎,大人就是要做讨厌的事情。”

26.
  
  我又何尝不想多见他呢。
  国外的单人公寓说好听点是清净,说得伤感一点就是冷清寂寞。我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一个人住着,总难免会有点儿孤独。
  骆芝每次来找我玩,她弟都如影随形。虽然姐弟俩的拌嘴从没停止过,闹闹腾腾,但我看着没一次是不嫉妒的。
  我带着我弟出去串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长得就到我腰,一出门,一只手永远抓在我的衣角,仿佛放开一刻都会走散。我和叔叔阿姨拜访唠嗑,将他晾在一边和别的孩子玩,再回去带他走时,他都会眼红红地看着我,好像我丢下了他这么一会儿都是罪不可赦一样。
  而我长大了,他也长大。连“分别”这件事本身,都随着一起膨胀了。
  我总跟自己说这就是变得成熟的代价,我弟因为成熟而主动让我出国,连当初那个小粘人精都能忍受了啊。我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如果有一条光明无比的前路摆在他面前,那我绝对会没有迟疑地推他走上去,哪怕他迈出的第一步即是分叉点,哪怕他不舍到一步三回头,我也绝对会在背后监督着他前进。
  他也同样这样对我。
  
  但想得那么凄惨,其实我们的状况还是好的。
  不就分开两地上学吗,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还能够在长假的时候飞过来看我呢,我干嘛自己戏那么多。
  临近第一个小长假,我就开始悄悄地准备了,收拾我的狗窝,买了点我觉得他会喜欢的装饰,又找好攻略,打算到时候和他一块儿去隔壁的城市玩。我觉得万事俱备,又老感觉少了点什么,绞尽脑汁地想,甚至还去求助同学。
  到最后也没出个成果。
  我准备万全了,只不过对我弟这个宝贵的小客人,怎么准备都嫌不够。
  第一年来的时候在机场说得好听,结果这两年多,他就一次都没来过。虽然其中也有我的原因,这个成分还不少,但我把锅全推给了“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然后越发振奋地等待他的到来。
  我的公寓被我整得跟个宾馆似的,连骆芝上来串门都惊了。我警告她好几次不要乱碰东西,省得破坏了最完美的状态,被她调侃说平时也没见我这么努力。
  “这能是平时吗?”我说,“我弟要来了!”
  他老早就订好机票,每天给我晒三次,乐呵呵地说哥哥我要来了我要来了。结果到了他登机的时间,我直等了一天也没有半分消息。
  我把他飞机票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他要给我惊喜,我当然也不能输,提前算好时间就跑到机场去等。候机途中来了个电话,我看也不看,立刻接起来。
  对面的内容却让我蒙了。
  越老爷子声音相当疲惫,说话都没有以往的精气神,让人听不明晰。我又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人声嘈闹,多半也是因此,我才没有听清对面的话。
  我问:“你说什么?”
  越老爷子道:“小臻出车祸了,你回来吧。”

27.
  
  我回到国内的时候是半夜三点,越家派人来机场接我,马不停蹄赶往医院。司机告诉我,我弟白天的时候醒了,现在多半在睡觉,问我要不要回一趟越家先休息休息。我没有那个心思,只摇头,不答话。
  他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出的车祸,一辆小车逆行超速,撞上了越家的车。司机和跟随他一起的保镖都受了不轻的伤,我弟被护住,但他年龄还小,比不得其他人,由于冲击力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受损咳了血。急救出来了,越老爷子才通知的我。
  
  一到医院我立刻往他的病房冲,到了门口,却不敢开门。
  我想要确认,他的伤没有大碍,但我害怕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伤过的,以前我爸揍人主要是我挡,回了越家后,最多也只在防身课上被摔一摔。我还记得他小学的时候和人打球摔伤了,膝盖擦破皮,疼了整整两礼拜,一开始就不顾男孩子尊严地哭着跟我喊疼,等结痂了也还是疼,逗他的时候摸摸他的硬痂,他都会被自己吓到眼泪汪汪。
  那么怕疼的小孩,出车祸严重到要进急救室。
  我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司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才咬着牙推开门。病房里竟然是亮的,露姨无奈地坐在床边,而本来应该在睡觉的人却睁着眼睛,朝我这边望来。
  “他听你要回来,睡了没多久就又起了。”露姨叹气,“我故意不叫他,他自己设的闹钟。”
  我快步走过去。我弟穿着病号服,小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等我走得近了,他艰难地扭头看我,眼睛眨巴两下,泪水猝然流了出来。
  他哽咽着说:“哥哥,好疼啊……”
  我鼻头一酸,手伸过去,想要摸一摸他。露姨连忙抽了纸,要帮他擦眼泪,我接过,动作很轻地擦去他的眼泪。他还是那么爱哭,眼睛一红,泪水就停不下来了,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他的眼睛都肿了。但他现在哭起来不怎么出声,就是吸吸鼻子,咬着嘴唇,哭到后头没了力气,连抽泣都很困难,我又俯身过去,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安慰他:“乖,不哭了。”
  “好疼啊……”他胸口剧烈起伏,说三个字都断断续续。露姨提醒说不要太激动,呼吸过度会疼,但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控制情绪,微微摇头,哭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我头一次这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停地摸着他的头发,妄图给他一点力量。他喊着要抱,但他躺着,我毫无办法,只能够握住他的手充当慰藉。
  “哥哥陪着你也疼吗?”我说。
  不等他回答,我又勉强笑了笑:“也对,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他眼睛和鼻子全都哭红了,但面色仍然雪白,虚弱得令人心疼。他的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哥哥不陪着我,我会……我会疼得想死的。”
  
  我安抚了他大半个小时,他累极,终于再次缓缓睡下。露姨和我谈了谈,我才知道他白天醒来相当冷静,大家都以为他忍耐住了,晚上听说我快到时他还有余裕和露姨讨价还价不睡觉,直到见到我才控制不住。
  肇事司机已经被控制,正在核查身份。她问我要不要去看一看,我不去。越家会处理好这件事,我怕我一过去就发疯打人,不好收场。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一直在他床边坐到太阳升起,阳光从窗户里投进来。我没拿手机,没分过心,就是始终盯着他的脸,胸口满是闷疼。
  
  我向学校请了假,在医院守着他,寸步不离。从第二个晚上开始,他会在睡觉的时候做噩梦,冒冷汗,只有握住我的手才能够安静下来。第四天的时候下了雨,他的伤口发疼,痛得他又几乎要哭晕一次。
  我无能为力,只能这样陪着他,既想让他大声哭出来发泄发泄,又舍不得听他的哭声。
  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更换纱布时,他总不让我在边上看着,说是害羞,但其实是怕我看了难受。他都难过成这样了,还要想着我,我在那一刻希望他还是不要长大的好,希望他像小时候那样单单纯纯、愿意分一些痛苦给我承担。
  他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最开始的身体清洁由护工来作,他把我支出去帮他煮粥吃。
  从医生处理伤口到身体清洁,他一次都没让我看过他的身体,多了几次之后,我感受到了不对。
  第三次清洁的时候我故意把护工赶走了,我拿着温热的湿布进来。他显然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不好意思麻烦哥哥什么的,我不跟他废话,让他不要乱动,直接去解他病号服的扣子。
  他卧床不起,但那一瞬间几乎要跳起来,扯动自己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眼睛又湿了。
  “哥哥,我自己来……”他小声地说。
  我皱着眉头,把他的扣子全解开了,说了声:“你全身上下你哥哪里没看过,害羞个什么劲呢。”随后我将衣服两片撩开。
  他有好好遵守和我的承诺,不再像以前一样,瘦得好像骨头都要出来。肋骨上被医生包扎得紧紧实实,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腹部有另一道伤口。
  那显然是个旧伤了,大概四五公分,留着明显的疤痕。
  我从没见过它,眼神一接触到,就移不开。
  “这是什么时候的?”我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结结巴巴说:“我也忘了……”谎话说得太过明显。
  我放开手,深吸一口气。他表情忐忑不安,我给他重新系好扣子,盖上被子,他喊我:“哥哥……”
  “我去喊护工进来。”我说,“你让我冷静一下。”

28.
  
  如果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小伤,不会留下这么深的伤痕,他也不必这么惊慌,瞒我这么长一段时间。
  我靠在门外,一时间有点儿呼吸不过来,头颅抬着,望着天花板,双眼放空。我听见护工在门里头劝他,但他一声不回,多半又在惊慌赌气。
  想要排查出时间并不算困难。
  多半是我出国第一年,他本要来找我却临时取消的那次。孱弱的声音,长达几个月没有进行过的视频通话,回家后发现他骤降的体重,一切都是异常,为什么我偏偏没有发现呢?
  他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深吸好几口气,心脏狂跳得我胸口疼。我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先走进去。护工正站在床边无可奈何,我让他重新换一下水,已经凉了,坐到我弟身边。
  “哥哥帮你擦吧。”我说,“别哭了。”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擦擦眼睛,表情仍然不安,但是应声道:“嗯……”
  
  给他擦身的时候,我不敢用力太重。他被养得细皮嫩肉,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留下痕迹。而这样的身体受伤了两次,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有更多次。
  我胸口的器官沉重得惊人,仿佛被灌满了酸涩苦水,随时会挤爆溢出。
  他表现得很不自在,不停地看我,想要遮掩自己却又不敢动。不知不觉间,他也到了进入青春期的年龄,男孩子一旦发育起来是很快的,骨架开始脱离小孩的雏形,有了少年的模样。擦到他的腰上时,我的手不由停住了。我把湿巾放到热水盆内,用手去摸他的那道疤,
  我弟声音一抖:“别摸……”
  手指在那道伤疤表面浅浅游移,皮肉表面并不平整,靠着指腹触摸能清晰感知。他身子不停颤动,在我收回手之前,他扯了边上的被子,用力一拉,把自己身体盖住。
  表情显得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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