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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74)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 标签:破镜重圆

  汤小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平息了一下情绪,伸手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说:“小孩子懂什么,回你屋去。”她说完,就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合上了门。
  汤君赫面对着那扇门站了一会儿,然后自己慢吞吞地脱下校服,换上拖鞋,拎着书包回到房间。他在书桌前呆坐片刻,然后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脑子里一会儿闪过汤小年满是泪痕的那张脸,一会儿又闪过杨煊在楼道跟他说话时面沉似水的神情,继而他又想到十年前那个突然推门而入的女人,她用手接住了自己折的纸飞机,然后朝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突然记起那天下午轰隆隆的雷声,那个女人的哭喊声,还有被关在门里的杨煊焦急的拍门声,原本这些场景因为那天下午的那场高烧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这一刻又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恍然记起了杨煊妈妈那张很美又有些病态的脸。
  ***
  晚上十点多,汤君赫推门出去,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昏黑寂静。汤小年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目光不知落在那里。见汤君赫的房门开了,她才回神似的看过来:“作业写完了?”
  汤君赫没写作业,但他还是说:“嗯。”
  汤小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那赶紧洗漱睡觉吧。”
  汤君赫将门敞着,让屋内的光流泻到客厅,他朝汤小年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干什么啊?”汤小年看着他,“我不需要你陪着。”
  “我17了,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妈,你跟他离婚吧。”
  “你懂什么啊,”汤小年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说,“你让我离婚就说明你什么都不懂。当时我要嫁过来你就跟我甩脸色,我不嫁过来,你现在还在那个破房子里住着呢,潮得要死,衣服都晾不干,也就中午能晒到点儿太阳,”汤小年一说起来,从去年起就闷在肚子里的火气全都一气撒了出来,“你现在倒是住上了大房子,冬天的地暖都热得出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我没觉得那个房子有什么不好。”汤君赫低着头说。
  汤小年冷笑道:“要住你自己回去住,我才不住。你几个月后考上大学倒是可以去大城市了,让我自己住破房子啊?”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跟你一起去,你没看电视上大城市的房价都涨上天了啊,你说得简单。”
  “上了大学,我就可以自己挣钱了……”汤君赫几乎在想方设法地求汤小年离婚了。
  “你说得简单,挣钱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只是钱的事吗?没有杨成川,周林那个死人现在还在教书呢,冯博那个坏种还在当你同学呢,你以为你几次三番地计划这计划那,都是谁给你兜着的呀?没有那个人渣,你现在早坐牢去了你!”汤小年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起来,“让我离婚,你懂什么,我主动给别人让位啊,傻不傻啊你?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是别人的,这个房子你不住别人就会搬进来住,杨成川还没说跟我离婚呢,你倒劝起我来了,真是书读得越多人越傻!离婚有好处的话,杨煊他妈当年怎么不离婚呢,非得等到——”
  “妈,别说了。”汤君赫脸色苍白地打断她。他站起来,行尸走肉般地走到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接起一捧凉水,俯下身泼到自己脸上,然后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只手盖在半边脸上。杨煊就在房间里,他应该听到了汤小年说的话,那他还会想带他走吗?
  真想离开这里啊。比任何时候都想。
  这次东窗事发的后果远没有十年前严重。第二天,杨成川就坐到了饭桌上,虽然汤小年的脸色极差,但她已经不再拿着拖鞋打杨成川了。
  汤小年脚上的拖鞋已经不是那种在超市买的十块钱一双的促销款了,现在她穿的这种布制的,走起路来声音很轻的拖鞋,打在身上或许也没那么疼了。
  汤小年管不住杨成川,便把自己的控制欲全部加诸在汤君赫身上。杨成川这一次的背叛加剧了她对上一次的愤怒,她开始严厉禁止汤君赫和杨煊接触。
  汤小年拿过汤君赫的手机,将储存在里面的杨煊的号码删除,然后放到他书桌上说:“以后杨煊出国了,你也不用联系他了。”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并无希望与杨成川白头偕老,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汤君赫:“以后你上了大学,也得至少一个月回来一次,知不知道?”不仅如此,她还考虑得越来越长远,“我老了之后你不会把我送到养老院吧?”
  “不会的。”汤君赫说。
  “那你肯把我接到你家住?你老婆不喜欢我这个老妈子怎么办啊?”
  “我不会结婚的。”
  汤小年大吃一惊:“那怎么行,谁家孩子不结婚的?”
  而自从那天东窗事发之后,杨煊就不再去润城一中了。他的退学手续办得很快,只用了一天,他就不再是一中的学生了。
  即使不上学了,杨煊也不经常待在家里,他依旧每天出去,还常常回来得很晚,以至于汤君赫每晚只能和他说几句话就要回屋睡觉了。
  而至于要带他走的事情,那天之后,杨煊就再也没提过。
  那天之后的第四晚,杨煊回来得稍早一些,汤君赫走到客厅,刚想开口和他说话,也许是听到了大门的声响,汤小年的房门忽然开了,她探出头来:“怎么还不睡觉?”
  汤君赫吓了一跳,借口说自己要去卫生间。等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杨煊已经回屋了,汤小年却还等在客厅里,一直看着他走回自己房间。
  汤君赫有些绝望,汤小年对他的关心愈发偏向监管,仅有的一点自由现在也被挤压全无。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没办法在家里和杨煊说上一句话。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放学,他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一出教室,却看见杨煊站在教室门外。杨煊穿着白色的衬衫,倚着走廊的窗台,站在春日并不热烈的阳光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棕红色的小本子。
  “嘿煊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有几个男生凑上去和他打招呼。
  “来送东西。”杨煊说着,朝汤君赫抬了抬下巴,“过来。”


第七十二章
  从阴凉的教室走到洒满阳光的走廊,汤君赫一步一步地靠近杨煊,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阳光是斜照进来的,即使走到了杨煊面前,他也没有完全被他哥哥的影子罩住。
  杨煊的手指动了动,捏着那个红棕色小本子的一角递给汤君赫:“办好了。”也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开润城的缘故,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些闲散,声调也显得懒洋洋的。
  汤君赫接过来,低头将护照翻开,看着那上面自己的照片,还有中文后面跟着的英文单词。
  素白的底上印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少年,年少时期的汤君赫看上去就是照片上的那个样子,乍一看天真而沉静,如若仔细端量,就会发现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他心底的情绪,有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渴望,还有对于现状的无力和反抗。
  “好好收着,”杨煊低头看着他,就像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样叮嘱道,“以后用得着。”
  汤君赫有点想哭,他意识到杨煊是来向他告别的——杨煊要走了,而现在他已经不再说那些要带他走的话了。然而他还是忍住了眼泪,他已经习惯了在眼泪涌出的那一瞬就条件反射般地将它们闷在眼眶里。
  他咽了一下喉咙,抬头看着杨煊问:“你什么时候走啊,哥?”
  “明天啊,”杨煊笑了笑说,“跟上次一样的时间。”
  “这么快。”
  “待不下去了。”杨煊并没有回避他提早离开的理由。
  那我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呢?汤君赫想这样问,可是在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这样问过了。“我可以带你走啊。”杨煊给的答案他还记得。
  “正好有时间,可以带你去外面吃饭。”杨煊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去么?”
  汤君赫说:“嗯。”
  杨煊的手从他头顶落下来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朝楼梯口走:“想吃什么?”
  汤君赫毫无食欲,他说,都可以。
  他们在街上牵着手,但在汤君赫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不记得是谁先主动牵了谁。杨煊带着他径直走进一家日料店,他将菜单推给对面的汤君赫,自己点了一份拉面。
  “我和你一样。”汤君赫并没有打开菜单看。
  杨煊将菜单转到自己面前,打开来翻到后面,点了几份小食和两杯饮品。
  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譬如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譬如问杨煊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譬如问他说带他走是出于逗弄还是真的,还有他会不会等自己,但这些问题好像在这顿“最后的午餐”上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绕到嘴边的问题涌上来又咽下去,最后问出口的并不比其他的那些高明多少:“哥,明年夏天你真的会回来吗?”
  杨煊模棱两可地说:“大概吧。”
  汤君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这里永远都是夏天就好了。”
  杨煊笑了笑说:“那就是热带了。”
  热气腾腾的汤面摆在面前,闻起来香气扑鼻,汤君赫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又放下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氤氲不清的杨煊:“哥,你会不会怪我?”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杨煊却听懂了。“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选择,”杨煊淡淡地说,“吃饭吧。”
  汤君赫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就在耳边飘着,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千头万绪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狂乱而残暴地撕扯着他,他想逃开那个漩涡,可是越挣扎却陷得越深,漩涡里扑面而来的水汽灌入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里,无孔不入,让他窒息般地喘不过气来。
  夜晚,汤小年又来他的房间,她的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在汤君赫面前,她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杨煊明天就走了你知道吧?”
  汤君赫的目光落在书上,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
  “跟你说话呢,”汤小年伸手揉了一下汤君赫的头发,“你怎么回事,脸色又这么差。”
  “明天我想去送送他。”汤君赫说。
  “他下午两点的飞机呢,你还上课,哪有时间去?”汤小年斩钉截铁地表达不同意,“再说了,杨成川会去送他,你去有什么用?你会开车还是能提行李?”
  汤君赫低声道:“他是我哥哥啊。”
  汤小年白他一眼:“他算你哪门子的哥,我就你一个孩子,你没哥哥。”
  “妈,”汤君赫的头埋得很低,发梢垂落到课本上,“如果我也出国了怎么办?”
  “你出什么国?”汤小年将他这句话当做臆想,“大后天你不是就要参加自主招生的复试了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太好,”汤君赫的碎发在书本上划出“嚓嚓”的细响,“我不想参加复试了。”
  汤小年一惊一乍:“疯啦,不参加复试你要去街上要饭啊?”她将手放到汤君赫的头顶,让他把头抬起来,“你那是学习还是打瞌睡呢?”
  汤君赫抬起头,眼睛无焦点地看着前面的某个方向:“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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