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C已上钩(14)

　　稽海洋松开白羽的手朝那个方向走去，“好吧，没提前说一声是我不对，但是……”
　　在漆黑的餐厅里，稽海洋的父亲和母亲不发一言的坐在餐桌前，姿势就和早上他出门时一样。
　　穆女士一手端着咖啡杯，另一只手搭在桌上，脸孔低垂，嘴唇贴着咖啡杯的边沿，似乎正在品味咖啡的醇香，而稽先生则坐在早晨的老位置，手里捧着终端机，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一小块空处，原本应该投射电子报的位置。
　　“你们……怎么了？”稽海洋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穆女士的咖啡杯里空无一物，稽先生的电子报也早已宣布电量告罄，但他们仍一动不动的坐在那。
　　白羽已经预感到什么，“海洋……”
　　稽海洋应声回过头去，从白羽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惊惶之色。
　　“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答案，但却不能相信。
　　接触过荣耀大陆的人成为了“玩家”，能感受到游戏化的一切，能升级，能做任务，能得到奖励，而不玩荣耀大陆的人，则成为NPC……
　　寂静的深夜，餐厅里充满了干燥的咖啡余香，房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厨房的烤箱，稽海洋现在才发现，烤箱居然还在工作，随着甜腻香味越发浓郁，穆女士忽然站起身来。
　　“妈？！”稽海洋又惊又喜。
　　但没有得到回应，穆女士只是机械性的朝厨房走去，她径直来到烤箱前，熟稔的戴上隔热手套，随着烤箱发出叮的响声，将烤箱的门打开，她用夹子将刚烤好的小甜饼一个个放到盘子上，然后端去餐厅。
　　她做这些时稽海洋一直在她身后跟着看着，这时他们才注意到餐桌上已经摆了不知多少盘类似的小甜饼。
　　整个白天，穆女士都在重复烤小甜饼的行为？
　　“重复式行为，和我妈妈一样……”白羽喃喃道。
　　稽海洋感到双眼一阵发烫，果然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空话，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最亲的人，早上还笑语晏晏的为你准备热牛奶，现在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白羽打开了灯，穆女士对杵在走廊上的大活人视若无睹，只一味机械性的重复她需要做的事，牛奶，鸡蛋，面粉，她将它们打进一个大碗里，就像每天清早做的那样。
　　“妈——不要做了，停下来！”稽海洋抓住她的手，然而NPC化后的穆女士力气十分惊人，她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反而抓紧了她的大碗，争执之下，碗摔在了地上，稽海洋的手臂又开始渗血了，血滴落在洒了一地的碎瓷片和混合食材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在流血吗？不要和她争，没有用的！”白羽连忙将他拖离厨房。
　　穆女士制作小甜饼的流程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没有碗也不要紧，即使两手空空她也依然在重复打蛋的动作，就像滑稽戏演员的无实物表演那样。
　　白羽感到对方的身体在颤抖，他了解那种感觉，“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确保他们安全。”他轻声道，“还有你自己的安全，你的手臂受伤了，你在这不要乱动好吗？我把这里打扫一下，很快。”
　　白羽的声音有安抚神经的特效，稽海洋背靠着墙壁，手臂开始一抽一抽的发紧，但这点皮外伤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他的母亲再次启动烤箱后又回到了餐厅的座位上，继续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稽海洋用力闭上眼，把热烫的泪逼回去。
　　白羽已经在捡拾地上的碎瓷片，稽海洋沉默的拿着抹布来到他旁边，一声不吭的和他一起收拾这狼藉的地面。
　　“我妈每隔十五分钟就会上楼去敲一次门，我出门前把她的手用布包住了，还断掉了所有电源阀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餐厅到厨房这段路一定要畅通，他们注意不到身体的伤痛。”
　　白羽低声说道，“我发现他们进入这种‘程序化’模式后，呼吸变得比平时频率要低，心跳也变缓了，新陈代谢变得缓慢，暂时不需要进食，我猜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性质的休眠状态。”
　　“至于会不会变回来……我也不知道。”最后，他犹豫着为这段发言做下注脚。
　　此时为防止其他意外，他们已将房子的电源全部断掉，包括可爱的人工智能Abby，烤箱的嗡鸣声就此停止，整座房子也彻底归于寂静。
　　“会变回来的。”稽海洋突然说道。
　　他在回应白羽上一段话。
　　白羽无声的向后微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墙上，这样的姿态于他是不常见的，稽海洋挨着他也靠墙而立，面前是昏暗的厨房走廊，不远处是仍相对枯坐的稽父稽母，白羽无声的朝旁边人扭过头去，对方察觉到他的注视，也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虽然看不清彼此细微的表情，但两人却同时感到一点熨帖的安心，在这逐渐变得荒诞的世界里，还有彼此陪伴。
　　“累的话，去睡吧。”稽海洋轻声道。
　　白羽强打着精神摇摇头：“再观察一会。”
　　穆女士仍然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烤箱前“忙碌”一番，他们又观察了几趟后确认在餐厅到厨房这段路中不会有意外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这才朝楼上走去。
　　顺带一提。和她相比，稽先生就让人省心得多了，他始终坐在餐桌前盯着那早已没有内容的电子报。


第12章 那个小甜饼！
　　稽海洋手臂上的伤口经过冲洗显得更加狰狞，白羽一边帮他清理伤口一边眉头紧皱，稽海洋却不甚在意：“没事，只是看起来可怕，因为那块玻璃不是很锋利。”
　　白羽将止血凝胶厚厚的涂在伤口上，又用医用纱布环形包扎了几圈，最后打了个整齐的十字结。
　　“我觉得很不对劲，从那座房子出来到现在，早该止住血了，不该还像刚划破一样。”白羽盯着他的手臂若有所思。
　　“小伤而已，我觉得已经不那么疼了。”稽海洋活动了一下右臂，“我们还是先吃东西吧，肚子已经抗议半天了！”
　　他们把餐桌上还可以食用的小甜饼和三明治端到了二楼稽海洋的卧室，即使食物已经不那么新鲜，但对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也足够诱人了。
　　不过稽海洋对小甜饼已经敬谢不敏了，尤其在目睹穆女士那一番机械性行为之后，他深深明白这些多出来的小甜饼是如何出炉的，白羽体贴的把三明治分给他，自己端起了盛放小甜饼的盘子。
　　经过短暂的一番狼吞虎咽，他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白羽说。
　　“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稽海洋说。
　　“但愿吧。”白羽低下头，抱紧了他的小甜饼盘子。
　　他们盘膝坐在地板上，一人抱着一盘食物，房间里的温度刚刚好，地上散落着几个膨化食品包装袋，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在这个被游戏倾覆的世界带来最后一丝温馨。
　　白羽的大脑有点当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而且他现在从上到下穿的都是稽海洋的衣服，早上离开家时比较匆忙，除了终端机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带，在刚才的任务过程中，里里外外全被汗水打得湿透，即使稽海洋不提，他自己也会主动要求借身衣服来换。
　　稽海洋的尺码略大一些，尤其这件柔软的棉质长袖T，是半高领口，他稍微低下头下巴和嘴唇就埋进了领口，衣服上带有强烈的稽海洋风格的味道，他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气味，但却不难闻，这味道缠卷着他，令他有种被拥抱的错觉。
　　“原本的人类现在分成了玩家和非玩家。”稽海洋没注意到他的走神，仍在滔滔不绝，“玩家，顾名思义，只要玩过荣耀大陆的人都算，能看到游戏化变化，能按照游戏规则发展，可持续生存；非玩家……”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颓然：“非玩家，行为变得刻板，模式化，失去自主意识，有点像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