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第五纪(224)
三人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发言制住,吵闹的斥责声骤停,屋内陷入诡异的冷寂。
前身为护卫军上将的其中一人率先嫌恶开口:“那不重要。”
“这很重要。”莫勒紧跟着反驳,他撑着单膝从地上站起,孤身直面人类联盟的最高权力。
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粟续和魏洀选择放弃马提亚的真正理由。但船长说得其实也没错,他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活到现在,是受尽了那些身处险境的人们对于美好未来的馈赠,所以他更不想放弃人类联盟。
莫勒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剑,常年在强权面前屈膝卑躬并没磨灭他身为军人的坚毅,“和指挥官一样,船长不过只是个职位而已。”
他冷冽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你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甚至外面任何一个人只要认同了所谓的人类生存法则都可以是。马提亚之舟根本没有领导者,驱使巨船漂洋过海的一直都是几百年前的计划。身为有血有肉的人类,脱离本心成为只知道遵从指令的傀儡,我不认为人类的希望能被这样一艘船送往新大陆。”
在集权者眼中,指挥官不需要有个人思想,只用听取命令按部就班即可,在尤妮花园和教育中心的培育下,一个指挥官的位置有无数候选人可以轮换,而这些候选人终身只有这一个使命。
船长这个位置由于位高权重,任命方式略有不同,将所谓的优等基因下放到马提亚各个部门,在优胜略汰中决出更优者,再以积年累月的驯化将他们打造为忠臣,成为权利中心的同时他们不再拥有主观意识,肩负前人愿望才是他们的使命。
但莫勒有自己的名字,会不甘会难过,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莫勒上将,请记住你曾说过的,身为战士不该是上位者手中的傀儡,应成为斩尽邪祟的刀枪,化身挡在人类身前的护盾。”
他记得的,一直都记得。
“莫勒!”
船长气恼地走上前,要拿权杖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却被对方单手抓住了把柄,毫无反抗之力地拽拖倒地。
他难以置信地直指莫勒,“你竟然反抗马提亚!没想到你也是叛徒!”
在另外两人拉响警报之前,莫勒迅速拔枪对准了他,看不见半点昔日的恭敬,嗤声呵笑道:“是我背叛了人类联盟吗,我可没有对同胞下手。”
他冷眼扫过拿不稳枪的前辈,没有迟疑地转身向大门走去,走上他认为的正道。
“反了!反了!”
“快来人,给我把莫勒带回来!”
莫勒抬步迈出船长办公室,回身最后深望了一眼自己差点走上的未来,亲手抓住大门的门把。
带着恐惧的绝望呼喊声传出,随着门缝渐窄变得扭曲呜咽,却比不上往日马提亚阴暗角落里的悲哭来得真切。
沉重的大门被用力合上时发出轰然震声,莫勒紧咬着牙关缓缓转过身,没等下属猜测自己所想,直言道:“正如你们所见,我可能背叛了人类法则,不论怎么选都是你们的自由,但从即日起,我所带领的护卫军只为保护剩余人类的安危。”
他只是一介武夫,没什么本事,做不了什么研发实验,那就遵守自己的承诺,成为坚守现存人类的护盾,用自己一身血肉保人类信仰生生不息。
甲胄的磕碰声宛若雷动,守在办公室前的护卫军跪倒了一片,他们此刻的参拜不是臣服于威压权势,而是真心实意地投诚。
只要他们不倒下,人类基地永远有一堵钢铁高墙。
莫勒冰冷的目光在人心鼓动下融化,阔步领队回到护卫舰,透过挡风窗下望,试图寻找正确的前进方向。
蓦然间,他又想到了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选择的那条路能否抵达彼岸。
那就祝愿吧,愿所有希望都能够安然落地。
轰地一阵雷声乍响,莫勒循声抬起头看天,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心中的惴惴不安愈发强烈。
“轰——”
阵阵雷电如天柱砸落,直击茫茫海平面,在浑黄的水色间留下短暂焦黑,粟续在期间艰难躲避,有好几次差点被劈中。
即使他清楚自己又在做梦,当危险来临,逃避是生物的本能。
白杈抽打着天幕,发出毁天灭地般的巨响,狂风骤雨也来为这场灾难加码,眨眼便卷起了苍天巨浪,逐渐逼近前方的海上营地。
人类在天灾面前渺小如粟,即使拼尽全力架起高墙,也抵挡不住即将盖下的危难。
粟续闪身化作异怪挡在营地前,生生破开了浪潮,来自大海的猛力撕扯着他的躯壳,誓要亲自毁灭这个早该结束的时间线。
他不断与之相抗,想偿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在一次次抵挡下,他的内脏早被绞得稀碎,无声祈祷着这场灾祸能早些过去。
明明是幻梦,胸口的疼痛却像真实存在一般,碎裂的肋骨戳得粟续喘不上气,紧攥着衣襟含胸闷喘。
“呼——呼——”
来处怪异的呼吸声无数次出现,早已刻进了粟续的脑海,他抬眼沉声说:“你又来了。”
“粟续,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为什么不愿意认输呢?”
粟续撑着地面再次站起,环顾着茫茫海面仍未寻找到其他身影,他抬手擦去嘴角呕出的血渍,咬牙辩驳:“被浪花一拍就死的人类都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凭什么要我认输啊?”
“啧。”那道声音发出明显的嫌弃咋舌声,“讨厌世界的人是你,现在想留下这个世界的也是你。粟续,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为什么不能?”
讨厌世界是一回事,现在粟续是真心反感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我既要又要怎么了?要么真的弄死我,要么别跟我废话。”
它叹了口气,紧接着说:“时间又要到了,粟续,这一次我也劝过你的,是你自己不接受。”
那声音逐渐淡去,仿佛是说话之人失望地走远了。
强烈的疑惑灌入粟续脑海,越发想不透为什么对方重复提及的“这一次”、“之前”、“哪个纪元”这种时间性极强的字眼,就好像他不止活跃在已知的时间线内。
“呜呜——呜呜——”
猝然响起的警报声召回了粟续游离的神识,即刻从幻梦中脱身,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下床疾步走去开门,正想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瞥见奥利弗带着人手快跑向停机舱。
“多处营地遭到侵袭,就我们这点人肯定不够,还能不能召到人手?”
“奥利弗,别忘了还有我。”粟续大步向停机舱跑来,没多犹豫地加入到外勤队列。
他最近的感觉不太妙,尤其是做了场噩梦醒来后,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压抑。
奥利弗眼含感激地点了点头,转头向仓库管理员追加了粟续的战备,“我们五分钟后出发,由于多处营地遭到侵袭,可能需要你帮忙带一队。”
粟续果断地一口应下,“没问题,交给我。”
托了研究所的福,这段时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最安稳的日子。就算魏洀说了人情债是不需要换的,可他还是想为这里做点什么,不为了还债,帮忙分担些压力也是好的。
“也帮我准备一套。”魏洀还未现身,他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过来。
奥利弗见他也来了,态度坚决地拒绝道:“不行,最近的海况不对,难保研究所不会遭到突袭,必须有人留守在这儿。你是研究所负责人,这个时候不能走。”
“研究所周围的驱散仪和涡旋仪我已经调整到了最高档位,老所长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场面一旦控制不住,即刻驾船启程转移阵地。”
魏洀的部署有条不紊,来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潜在危机的应对策略。
奥利弗摇头坚持,“可我们都走了,研究所的人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他们都会留一支小队在研究所,防止意外的发生。糟糕就糟糕在最近灾难频发,其他小队已经调派出去支援海上营地了,眼下竟然在同一时间不同海域发生意外,外勤队恐怕无法完成远距离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