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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 上(65)

作者:秦世溟 时间:2020-10-11 07:38 标签:强强  年下  神仙爱情  科幻  HE  

  “实话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骚话?”季垚忽然严肃起来,他颇为不满地抱起双臂问道,“难不成以前也有人对你这么说过,然后你转过头来又对着我使出浑身解数了?”
  两人面对面相对着,符衷侧坐在床沿,季垚挺着身子分开腿跪在被褥里,臀部贴在脚掌上。季垚盯着他,等他说话,符衷摇了摇头回答:“没有,长官,无师自通罢了。”
  季垚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符衷就像一场飞来横祸,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季垚别过脸去,松开双臂去把纸巾拉过来捂在符衷的鼻子下边,替他清理污血:“好一个无师自通。”
  “屋里太黑了,我们要不要开灯?”
  “不用。”季垚不假思索地回答,用左手捧起符衷的脸,“不用开灯,很刺眼,等会儿今夜真的不用睡了。别担心我,我看得清,我只是近视,不是瞎。”
  符衷却笑开了:“您若是再离我这么近,我就要亲上您了。”
  季垚闻言一皱眉头,那对长长的眉毛顿时把符衷的魂勾走了,让他猛地一下出了更多血,忙抬手遮挡住。季垚收了手,把巾帕丢到他脸上去,佯装恼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害臊!”
  “说得我又开始流血了,天哪,这回怎么止不住了。”
  “滚蛋!”季垚骂了他一句,倒回床铺里掀起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只露一个头在外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起了觉。哪知符衷的骚话简直要了人命,眼睛前、心尖上都是他的面影,耳朵旁、脑海里都是他的声音。镇静药的药效毫无作用,季垚半晌之后根本睡不着。他的脸很烫,伸出手来摸了一把,烫得他直甩手。若不是没开灯的功劳,他这张石榴子般的红脸蛋哪还能见人!
  *
  何峦的母亲在床榻上熬了一个月,最后还是一命归阴了。何峦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清晨,母亲觉得自己好多了,又可以坐起来靠在床头说说话了,他就把母亲扶起来,把她最爱的梨花箱子放在床边。母亲仿佛变成了年轻人,重又回到父母身边当闺女、重又守着她少女时代的朦胧心愿了。
  母亲给了何峦两把钥匙,说:“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等我不在了之后,你就去把楼下那间杂物室的门打开,到屋子的东北角去找找。那儿有一个密封的窖井,你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就行了。”
  “那是什么东西?”何峦接过钥匙,坐在床边拉住母亲的手。
  “那是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我一直以来都在保守这个秘密。现在时间到了,我行将就木,而你也应该踏上旅途了。”母亲望着他温和地笑起来,瘦骨嶙峋的双颊上薄薄的皮肤是青灰色的。
  神秘的话语引得何峦忍不住深深思索起来,他看着手里的钥匙,还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而母亲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她摇了摇头,说:“扶我躺下吧,我想睡一会儿。”
  何峦让她枕在了枕头上,再替她拉上了被单。母亲躺下去之后就闭着眼睛,浅出浅入地呼吸着,再也不动了。何峦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直拉着母亲的手,沉默地凝视着她。忽然,他打心底里感到了一种恶狠狠的难过在刺着他的心脏,而他又是那么忧郁地落下泪来。
  梧桐树泛白了,沉没在秋风中。天非常冷,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乌云黑压压地埋伏在楼房后面红黄相间的树林上。窗子漏了一条缝没关严,冷风就从那儿透进来吹到母亲身上,吹拂着房间里铅一般沉重的怪影,而母亲那疲惫不堪的心灵正在努力完成最后一跳。在这一跳之后,尘世种种便化为飞沙走石,她停止呼吸、归西而去。
  母亲走得没有痛苦,她本就病入膏肓,无论如何也回天无力了。何峦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脸,他没有放声痛哭,只不过是落了一行泪,随手便擦去了。他明白母亲已远离人世,这是一早便预料的事情,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了。何峦紧紧捏着母亲给他的两把钥匙,一想到自己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他就忍不住弓起身子小声啜泣起来。
  何峦整理好了母亲的东西,他将所有的证明文件装进档案袋里,然后拨通了殡仪馆的电话。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开着专用的车来到了院门外,连何峦都忍不住惊奇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与殡葬管理员见了面,管理员在查阅了所有的文件之后就命人将死者抬走了。何峦与之一同前往火葬场,进火化炉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此时屋外开始下雨,十一月,北京正是天冷得厉害的时候。负责母亲全部殡葬事宜的管理员在小厅前的屋檐下找到何峦,问他:“你姓何?”
  何峦正忖度着接下来要干的事,闻言吓了一跳,站开了些回答:“是的,我姓何。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管理员点了点头,再与他握了个手,随后便撑着伞离去了。
  雨下得大了些,何峦打点完母亲的身后事,再去市场买了些菜,然后乘公交回家。他坐在车上时还在恍惚,闹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这世界的一切又是那么实在。片刻后,何峦忽然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警察在电话里告诉他——父亲被车撞死了,喊家属前去问话。
  接完警察的电话后何峦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收回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高大魁梧、野性犷悍的酒鬼此时已与他阴阳两隔了。父亲的死没有母亲来得那么令他伤心,何峦对自己的酒鬼父亲心存怨恨,虽然一夜横死对他来说有点过头了,但何峦觉得真正解脱也莫过于此了。
  傍晚时分回到家,天一如既往地黑着,时间在地球上是没有意义的。何峦打开院门走进去,却见满头银发的女房东坐在她自家门前的宽阔屋檐下,百无聊赖地做着些手工活。
  女房东见到何峦过来后就停下了手里的活,抬着松弛的眼皮从小小的眼镜片上方看着他:“回来了?”
  “嗯。冯太太好。”何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打招呼,但仍客气地回了礼。
  女房东姓冯,是个老寡妇。她今天穿着赭色的毛线裙,外面套了一件毛皮袄子,袖口用丝绒套子紧紧扎住,免得做活时弄脏。何峦正提着菜往楼梯上走,老太太在下边叫住了他:“你姓何对吧?”
  何峦疑惑地回过头:“是的,我姓何,您有什么问题?”
  “你爸爸被车撞死了。遗体已经被医院收走了,派出所早前过来了一趟,我说这家人就只有你一个了。”老太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把你的电话留给了警察,他们通知你了吗?”
  紧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寂静的院子里,雨水敲打着葡萄藤、木香花和野蔷薇,铁架棚子下边摆满了月季,此时也变得湿漉漉、脏兮兮的了。何峦还没想明白这就是怎么回事,女房东好心地把医院的名字和派出所地址告诉了他。何峦捏紧了伞柄,冰凉的雨水直往他衣领和脚踝里钻,他冲房东太太笑了一下:“警察给我打过电话了。”
  年迈、清瘦的老太太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之后便不再多说了。她点了点头,送了些祝福的话,回过头去继续对付起桌上的手工艺品来。何峦快步走上楼梯,把买来的菜放在灶台上,拍掉身上的雨水,看了看时间正是下午4:13。何峦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重又撑着伞走下楼梯,在雨中快步往派出所跑去。
  撞了人的司机一直留在派出所里,何峦到那儿的时候还不到五点,两个民警接待了他。一番问讯、打证明、协商赔偿事宜流程结束后已是晚上八点,何峦背着包由警察送出去,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空气冷得人打颤,这不知是第几场雨了,再下一阵子就该是冬天了。
  何峦胸闷得厉害,父母先后离世,这下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人行道上走着,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路灯和车灯像流水一样在他脚边流淌。他收了伞,在候车厅的椅子上坐下,大口喘着气,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了。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还没想好未来要怎么过,现实一下就把他击倒了。
  独自坐了会儿,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但他不想上车,也不想回家。何峦掏出手机来翻看通讯录,爸妈的号码都用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寻找着,最后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陈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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