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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骨(3)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时间:2022-12-18 11:31 标签:短篇 年下 因缘邂逅

  宋辉顿时察觉到古怪,警惕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没理会宋辉的质疑,闭着眼侧着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听——歌声是从青阳阁传来的,那琵琶曲精妙绝伦,想必是苏妙姑娘所弹……至于这词儿,不正是出自宋先生之手吗?”
  无中生有!
  宋辉惊愕地退了一步,顿觉此人居心叵测,怒道:“你是什么人,岂敢胡说八道!”
  “宋辉,方大学士府中门生,与茂亲王私交甚笃,”宋辉听他慢悠悠地开口,他云淡风轻的每字每句砸在他耳里,都狂风骤雨似的搅起惊涛巨浪,“阁下十岁丧父,受了已逝的先皇贵妃沈氏的恩惠,被送入宫中任职……因此,还有一重身份——起居郎。”
  宋辉不知眼前之人挖出这些陈年旧事有何目的,却隐隐感觉不安,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张着嘴等待即将覆面的毒药。
  “船是你安排好的?你找我究竟有何目的?”宋辉忽然感觉自己早就成了瓮里的王八,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宋先生既然做过先帝的起居郎,我有桩事不得不请教先生,”他嘴上说着请教,却丝毫没有请教的姿态,眼神极为促狭,“听闻先帝在世时极其喜爱五皇子,啊,也就是如今的茂亲王。先帝不仅请当时有名的学者袁典为其授业解惑,而且有立五皇子为嗣之志。若非先帝驾崩得早,五皇子时年尚幼,这传位诏书上写着的只怕……”
  未及他说完,宋辉便喝道:“大胆!天子家事,岂容他人妄议!”
  可惜宋辉错了,他面前的这位不是个听话的主儿,置若罔闻般接着道:“我还听说,先帝驾崩是因为风寒病。小小的风寒久治不愈,反而日益严重,最后竟然夺了天子性命,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宫里那么多名贵药材,都是摆着好看的吗?唔,宋起居郎,你当时守在先帝身边,可有瞧出这里头的文章?”
  宋辉不语。
  十一年前,弘明皇帝因染风寒卧病在榻,小半月来都是皇后在边上亲自照料,不想病情越来越重,隐隐有吹灯拔蜡油尽灯枯之态。当年他在先帝身边,几次亲眼目睹先帝在病榻上传唤五皇子,询问他课业情况、治国之道。
  宋辉当时站在边上,十分无奈地想:偏私也没皇上您这样的!请您悄么声地关心五殿下,别这么坦坦荡荡行吗?
  那场病也确实蹊跷,说是有人暗中加害君主,宋辉也是信的。
  倘若……倘若弘明皇帝多活个三五年,或许……
  “是我愚钝了,宋先生岂会不知?那首在市井乡间流传甚广的歌可是您写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茂亲王。
  这桩陈年旧事背后,是淬了毒的箭矢,箭尖直指茂亲王。
  宋辉恍然惊觉,两条眉毛几欲蹙成一条,一腔悲愤涌上心头,他宋辉岂能沦为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掀开帘子,迎狂风骤雨,对汹涌江波,纵身欲投江。
  背后之人一锤定音,他嗅到一股血腥气,抹了把后颈,沾了一手猩红发热的血,当下眼前一黑,成了笼中之雀,随着一叶轻舟驶入京畿。
  成治十一年春,四下传唱一首离经叛道、暗嘲当今圣上的歌谣。
  成治帝陈景轩勃然大怒,下令严查此事。经司礼监提督卞从仁检举揭发,始作俑者宋辉被打入刑部天牢,青阳阁一众女伎倒在冷铁之下。
  此案名为“宋辉案”。
  正是这桩案子牵线搭桥,牵扯出了茂亲王谋反一事。
  先帝与茂亲王一直以来都是潜藏在陈景轩身上的一块逆鳞,宫里只有少数几个老太监和老嬷嬷隐约知道一些。
  先帝偏爱他的五弟,从前他的嫡母,即而今的太后,就时常教导他在父皇面前要机灵点。可是无论他怎么做,只有陈景明是他父皇的心头宝。当一个人发现努力徒劳的时候,难免愤懑不平,于是怨从心生,陈景轩打小就怨恨他父皇、怨恨他五弟。
  所以当他得知他父皇驾崩的消息之后,他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碎成了渣子。
  大殿上的那张龙椅,终于还是他的。
  可陈景轩时常觉得头顶的冕旒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得到先帝祖灵庇佑,身上所谓的天子之气虚无缥缈或者压根不存在——他感到心虚。
  朝思暮想的东西忽然到手,一时片刻的欣喜,余下的,是天长日久的坐立难安。
  尤其是当这件东西本以为不会属于自己的时候。
  外头四处传唱的那首歌,分明是暗喻他非真龙天子,讥讽他沐猴而冠。
  陈景轩无法容忍,他盘算着,心里头那根经年的刺,该拔掉了。
  彼时方良伫立于刑部天牢,看着与自己极为投缘的门生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移开视线,仰头透过那极狭小的窗子望外头的风雨,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嗓音道:“当今圣上,亲佞诛贤,将有功之臣推到铡刀之下……世道欺我忠义之辈,我一介书生,铮铮的先贤脊梁,上不能头顶天,下不能立于地,如何能安社稷、抚黎民……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愿离经叛道,剔忠骨、剜忠心,凭一身叛骨,与这迟早要翻的世道拼上一拼!”
  宋辉磕头的动作猛然停下了,他瞪大眼睛,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方良,这个将先贤所言奉为金科玉律的大学士。
  可惜他的舌头已被剜去,只能无声地用眼神质问对方。
  方良知晓他的意思,接着道:“圣上所为,安一己之心,诛天下民心。今日若忍气吞声任其妄为,他日必将一忍再忍,永无太平盛世。”
  “何况,我等书生,匡扶的是天下正气,不是朝堂上那把金凳子。”
  方良离开时看了宋辉最后一眼。
  不知今日天牢一别,可还有重逢之日。


第4章 叛骨·三
  天高皇帝远的白玉关内,京畿派出的三十万大军还不见踪影,入冬的第一场雪就已先一步抵达。
  天黑得早,昆山脚下沁着一股寒气,城里的百姓白日里给城墙浇了一回水,黄昏之后就钻进屋子里闭门不出。
  这夜,秦弼正要熄了灯睡下,忽然听到一丝动静——有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帐内,图谋不轨。
  那人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人傻心大,大喇喇地寻了个板凳,往秦弼榻边一搁,转过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秦弼,露齿贼笑道:“孤衾难眠,小将军榻上肖想谁呢?”
  正是陆衍。
  他的眼睫上还沾着雪,似乎扑棱两下就要掉下来。秦弼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呼呼的风声吹得帐子阵阵发颤,陆衍的手猛地在秦弼脸上揩了一把——冰凉刺骨,秦弼“嘶”了口气,接着冷不丁地抓住陆衍的手,也不嫌冷。
  这是陆衍没料到的,他咳了两声,说:“北风飒飒,将军帐内可还缺个暖炉?”
  秦弼阴恻恻地想,老子什么都不缺,缺男人!
  他看着陆衍提出一坛子酒,正滋滋地冒着热气。
  陆衍一手提酒坛,另一手端着金属樽子,嘴里还叼着酒坛盖子,红艳艳的,映在他白净的脸上,落在秦弼色迷心窍的眼里,开成了一朵花,接着又成了陆衍嘴上的胭脂……
  秦弼登时发现自个儿魔怔了,月黑风高,胡思乱想。
  陆衍将酒樽递到秦弼跟前,秦弼起身接住,正要一饮而尽,然而陆衍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发亮地抓住他的腕子,说:“等会儿。”
  只见陆衍自个儿又倒了一樽酒,他挨近了秦弼,微笑道:“小将军,听过合卺酒么?”
  秦弼酒才入喉,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再细想这番话,耳根蓦地红了。
  陆衍得意洋洋,心想,可算膈应了这小混蛋一回。
  秦弼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牢笼似的,里头关着的那位浑然未觉,还神气扬扬地蹦跶。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狼爪子一挥,将那位剥皮抽筋而后狼吞虎咽。
  总有一天……秦弼一边牙疼地想着,一边忿忿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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