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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骨(2)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时间:2022-12-18 11:31 标签:短篇 年下 因缘邂逅

  秦弼“哼”了一声,心道,不就是你这天杀的祸害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想着,他转身便掀开帘子要回帐子里去。
  他转身的一刹,陆衍瞥见他的侧脸——果然恼了。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冲着秦弼的背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惜哉叹哉!如此良宵,小将军确定要独守空帐么?”
  秦弼的脚步恁地停住,一个念头猛然冒出来:老子等了他半宿,就瞧一眼,岂不吃亏?
  陆衍哪晓得这道貌岸然的将军铁肩之下的一颗心其实促狭得很,此时算盘正打得哐哐响。他只看见秦弼顿了片刻转过身来,那张脸上分明隐忍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秦弼幽幽地盯了他半晌,陆衍发笑道:“小将军,怎么跟讨债似的。我可没欠你钱啊。”
  “土蛤蟆。”秦弼扯扯嘴角,惜字如金地骂了句。
  陆衍:“……”这娘养的黄花将军。
  “这身蛤蟆皮,你麻溜地扒干净了再滚回帐子里去。”秦弼道。
  “小将军,你若是我媳妇儿,这身衣裳随便扒,扒干净都成,”陆衍说着,挨近了秦弼,十分欠揍地笑了两声,语气轻佻道,“可你不是啊。”
  陆衍拿他消遣,恬不知耻地又补了一句:“小将军,我还得守身如玉呢。”
  这话还带着小尾音,毫无预兆地在秦弼耳郭上挠了一下,他那败絮其中的心思登时一发不可收拾。他心一横,像只不怕死的王八,猛然离了背上的壳,不管不顾地伸长颈子,咬住了目标——他钳住陆衍的手腕,死死地。
  陆衍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拽入帐中,满嘴的“泥腿将军”呼之欲出。
  进了将军帐,陆衍活生生成了待宰的鸡,秦弼一边嫌他脏一边骂骂咧咧地拔鸡毛。
  陆衍十分不痛快,嘴一漏,溜出了一句:“呵,衣裳都扒了,有胆子再动手摸两把呀。小将军,你敢吗?”
  秦弼面色晦暗地瞧了他一眼,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陆衍满面春风,笑吟吟地挑衅他,倒是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志气。他十分为老不尊地伸手拍了拍秦弼的肩膀,那只手烙铁似的,甫一落到肩上便激得秦弼颤了一下。
  小将军一时之间口干舌燥,狼爪子重重地在陆衍身上蹭了一把。
  陆衍愣了片刻,全然没料到他居然真敢动手,反应过来以后大骇。
  这杀千刀的混蛋色胚子!
  而几日后千里之外的京畿,朝堂之上,风云迭起。
  在秦弼弃明投暗倒戈之后,历时十三日,锦州的使者终于快马加鞭将消息带到了朝廷。
  成治皇帝陈景轩龙颜大怒,立刻下了敕令,命魏飞为讨贼大将军,赵葵、冯玉瞻为左右副将军,率军三十万,攻打白玉关。
  另外,陈景轩命人带一句话给秦弼,说他若迷途知返开城投降,尚可保全性命,否则一旦城破,白玉关内,鸡犬不留。
  秦弼与陈景明差不多岁数,陈景轩比他年长十岁有余,可以说是看着秦弼长大的。秦弼他爹在成治二年行军途中暴毙,陈景轩一直待他如兄如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叛自己。
  同样意外的还有一人,他不动声色地立于陈景轩左侧,高高帽檐之下,一双狭长的眼睛浸在阴影里。
  此人即是检举茂亲王谋逆之罪的大功臣,司礼监提督卞从仁。


第3章 叛骨·二
  天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
  一条毛虫从泥坑里挣脱出来,慢吞吞地蠕动,爬到潮湿的青苔里滚了一遭,随后顺着蜿蜒的幽暗窄道蛇行,一点一点靠近了更加幽暗的地方。
  一道铁门拔地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地上积水的小洼晕开一片砖红,有湿漉漉的脚步声哒哒响起,渐渐走近。啪嚓一声,钥匙钻入锁眼缓缓一旋,铁门嘎吱嘎吱地开了。
  门边的守卫交代了几句,便放了人进去。
  那人进门时仰头望了一眼,“天牢”二字赫然刺入眼里。
  他蹙了眉,垂目,抬腿时不觉脚下沉了几分。
  两侧皆是森冷的囚室,里头关着的囚犯有横七竖八躺着不动的,有倚墙而坐冷眼相看的——这些人眼里透着一股灰烬般的死气,也偶有几个新来的还没死心,听见脚步声探头探脑。
  带路的狱卒在一间囚室边上停下,低头退开。
  囚室里头关着的人披散着一头打结的乱发,下巴上、身上都爬有干枯的血迹,他将头垂得不能再低,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来人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唤了一声“耀灵”。
  囚室中的囚徒闻声身子猛然一颤,他仰起脸,露出一双沉郁的眼睛,张开嘴想回应点什么,然而徒劳,他只发出了“啊啊”两声。
  “方大人”三字哽噎在空荡荡的口中。
  纵有千般言语,口不能言,他没法尽数付与相对一视间,便伏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比划,残破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一道血迹,刺痛了方良的眼睛。
  方良居高临下地看着囚室中因饱受摧残而面目全非的人,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叹了口气,只吐出个“你”,欲语还休。
  那囚徒名为宋辉,“耀灵”是方良给他取的字。方良上一次见宋辉还是在一年前,彼时二人犹在青阳阁二层小楼里吃酒煮火锅,忆塞北黄沙,谈江南鱼米,论才子骚人。谁曾想,青阳阁一别,再见已经物是人非。
  宋辉的额头磕在冷硬粗糙的地面上,咚咚的磕头声因着外头大雨打屋檐的脆响而显得含混不清。
  他的前额破开口子,殷红的血和着泥缓慢地流淌到鼻间,他嗅到一股湿漉漉的血气,恍惚间想起早春的那个雷雨夜。
  摇摇欲坠的渐晚天色,瓢泼大雨浇得瞎眼的老叫花子瓢满钵满,宋辉从青阳阁出来,打槐树下走过。槐花沉沉地压斜了伞面,落雨成帘,老叫花子忽然咧开嘴笑,阴阳怪气地嘀嘀咕咕。
  此时恰好一道惊雷骤响,宋辉隐约听见几句:“天柱折,地维绝,水潦归,老树倒,猢狲跑,大厦将倾,归去!归去!”
  他未及细想,被一阵潮湿的冷风催促,赶鸭子上架似的急急推他踩上了一只恰好靠岸的船。
  船里坐着一个人,早已开春,他却裹着狐裘、拥着暖炉,面前的小几上一盏茶水还冒着热气。宋辉甫一入内,一股寒气便伺机钻入,他自觉自个儿实在是不速之客,道了句歉,转身欲走,却哭笑不得地发现船已离岸,只得腆着脸折回来。
  端坐于船中的人声音里藏着笑意:“宋先生可是贵客,不如坐下喝杯茶?”
  这人声音偏细,宋辉听了一愣:“阁下认得我?”
  宋辉是个“井水客”,逍遥于市井集市,偶尔吟吟诗写写词,赠给青阳阁里的红粉佳人弹唱,自以为风过无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民。
  而目下这位贵人怎会认得他?
  那人笑了两声,呷着茶缓缓道:“宋辉,宋才子,才高八斗,博闻强识。因为没参加过科举,不至于混进文渊阁。但抛在市井里头,好歹也算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怎么,孤陋寡闻如在下,连认出阁下的资格都不配有么?宋才子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平白被扣上个“目中无人”的帽子,宋辉着实是冤枉,以茶代酒,赔了一礼。
  那个人是男生女相,讲话也轻,宋辉平日没少流连脂粉地,但坐在他对面,却莫名地拘谨。
  他们你来我往牛头不对马嘴地胡扯了几句,气氛还算和睦,谁料那人忽然道:“宋先生,你听见了么?”
  宋辉觉得诧异,稀里糊涂地侧耳听了一阵,迟疑道:“雨声?”
  那人摇头:“不对,你再听。”
  宋辉:“……”
  “有人在唱歌,”他眯着眼睛,细着嗓子道,“且揽明月登云上,螣蛇沐猴休猖狂……”
  “荒唐!”宋辉闻言大骇,打断了他的唱词,船已至江心,四周茫茫一片,哪里传来如此意有所指的歌声?
  “荒唐?哈哈哈,”他忽然转向宋辉,一双狭长的眼睛阴恻恻的,直直盯着宋辉,“宋先生觉得荒唐?我没嚼过几沓墨纸,不解其中意。不如宋先生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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