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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宫廷)(58)

作者:苍梧宾白 时间:2018-05-17 12:1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傅深刚去北疆的头几年,段归鸿看着战事渐息,北方重归安定,还以为度尽这十几年的波折坎坷,那句“人间太平”终于要实现了。
  可是后来,他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北燕铁骑在傅家人手中传了三代,元泰帝先坐不住了。
  傅家人都短寿,元泰帝却是个活的长的皇帝,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傅家人接过帅印,走上沙场,北燕军越来越强盛,主帅越来越年轻,可他却越来越衰老。再回头看看他的龙子龙孙们,竟没有一个惊才绝艳,堪为一代中兴之主。
  再这么下去,十几年后,二十几年后,这天下还是他们家的天下吗?
  在元泰帝令傅廷义袭爵、改封傅深为靖宁侯时,段归鸿就感觉到了皇上对北燕铁骑这位新统帅的忌惮与提防。
  元泰帝当年与傅坚君臣相得,是因为朝廷风雨飘摇,北方战事还要靠他;对傅廷忠与傅廷信优待有加,是因为兄弟二人互为倚仗,还有肃王在其中掺一脚;而他如今敢对傅深频频动作,则纯粹是欺负他年纪小好揉搓,而当代颖国公又是个随时要羽化登仙的废物点心,出了事也帮不上忙。
  为防万一,段归鸿把杜冷派到了傅深身边。随着皇帝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段归鸿终于对所谓的“人间太平”失望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只要那龙椅上还坐着人,傅家人、还有他自己,就永远也无法挣脱“天命”。
  封存在西南二十年之久的“沉睡的死亡之神”被守卫者唤醒,自荆楚沿江东流,幽灵一样在江南山水里落地生根,铺开满地洁白的花朵。
  西平郡王倾诉完了,缓缓吐出胸中郁积的浊气,道:“我监守自盗,深负所托,来日黄泉之下,无颜再见傅公。”
  以异姓封郡王的第一人,为了一句海市蜃楼般的嘱托,固守西陲二十载。傅深明知道他做下了很多错事,却无法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谴责他。
  就像当年傅廷信对段归鸿说“黎民何辜”,而今换成傅深,他也只有这么一句话可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无辜。
  世上最令人无可奈何的罪名,一个是“莫须有”,一个是“怀璧其罪”,还有一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傅深颓然道:“我也无颜见他老人家,要不然咱们一块去他坟前上吊吧。”
  段归鸿没理他的嘲讽:“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给你透个底。你知道我身在西南,鞭长莫及,在京城难以经营起成规模的势力。纯阳道人能在京城站住脚,全亏一个人多次帮扶援手。”
  傅深心中一沉:“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中课本《唐雎不辱使命》,原出处《战国策》
  *曹操《蒿里行》


第60章 惊变┃分开的第四天,想他
  段归鸿没有卖关子的毛病, 直截了当地道:“是傅廷义。”
  犹如一柄重锤从天而降, 轰然落下,把靖宁侯从地表砸进了地底。傅深彻底傻眼了, 失态地抬高嗓门:“谁?”
  他怀疑段归鸿是在诳他, 要不就是他出现幻觉了。
  “颖国公。你三叔。”段归鸿终于震住傅深一回, 不知为何居然还有点得意,“没想到吧?”
  傅廷义, 京城知名的废物三爷, 凤凰窝里飞出的草鸡,沉迷于修仙的中年纨绔, 比闺秀小姐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活到现在没饿死, 全靠投了个好胎。
  就连傅深都对他都不报任何期望,谁能想到震惊京城的大案里竟然还有他的手笔?
  “他……这么多年,他求仙问道只是个幌子,其实私下里一直跟你联系?”
  傅深震惊归震惊, 脑子还是够用的, 段归鸿点拨一句, 就足够让他把前因后果联想个大概。清虚观在京中颇有灵验之名,傅廷义又是个爱好道术的,他在清虚观出入,自然不会惹人怀疑。而纯阳道人需要的白露散、烟具,都可以先送到傅廷义手中,再由他转交给纯阳道人, 他一个道士,频频与西南联系容易露出马脚,可对颖国公府来说这根本不算个事……难怪当初严宵寒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纯阳道人手中药物的来源。
  “你三叔韬光养晦多年,”段归鸿道:“纯阳在京中的行动多是借了他的势,我与叔让联系上,也是在你去北疆之后的事了。”
  傅深却少见地动了肝火,脸色阴沉:“韬光养晦就该好好修他的仙!非要掺和这些破事,这是多厚的猪油蒙了心,还是嫌颖国公府塌的不够快?”
  “敬渊。”段归鸿平静地道,“你和京城人的想法一样,都觉得他能有今日,全靠投了个好胎,是吗?”
  “是什么是!”傅深怒道,“他干什么不行?修仙也没人拦着他!我好不容易才把颖国公府从麻烦里摘出去,他倒抢着往火坑跳,有瘾吗!”
  “你瞎嚷嚷什么,”段归鸿皱眉道,“你不了解你三叔。他娘怀着他时动了胎气,早产,所以叔让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他大哥二哥都让着弟弟,怕他磕着碰着再弄出个好歹来,不敢让他习武。我见过他几回,他小时候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成日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后来伯存和仲言都去了北疆,他一个人在京城长大,文武都不怎么成,不过上面还有两个有本事的兄长;结果两位兄长又先后故去,好在又有亲侄子替他挑了这根大梁。”
  “敬渊,你挑大梁习惯了,不觉得是负担,可对于你三叔来说,这本来应该是他的责任。他再不济也是你的长辈,没保护好你,他一直觉得很愧疚。”
  傅深隐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落寞之意,瞬间明白段归鸿没说出口的、跟傅廷义如出一辙的愧疚。
  他一时僵住了。
  傅深谁也不靠地走到现在,早就习惯了迎难而上,因为知道没人给他遮风挡雨,躲起来没有任何用处。而自从傅廷信去世后,他那可以向长辈们撒娇讨饶的年岁就永远过去了,长到如今的年纪,就算是装,他也装不出被人宠大的底气,可以轻易弯腰低头,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晚辈。
  “行了,都收一收,用不着,”傅深不大自在地嘀咕道,“稀罕,我又不缺人疼,一大把年纪了,还搞铁汉柔情……不嫌腻得慌么?”
  段归鸿:“……”
  皮糙肉厚煞风景的混账东西,这种人有什么好疼的!
  “你回头转告他,让他趁早收了,”傅深一手扶额,勉强换了个不那么冲的语气,“我自有打算,不用您二位亲身涉险。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小侄,别让我在操心北燕军之外还要分心牵挂着您二位,成吗?”
  他们北燕军出身的人自有一种奇特的坦诚和认同感,因此当傅深以北燕军主帅的身份跟段归鸿说话时直来直去,毫不客气,哪怕西平郡王的身份比他还高;然而现在不谈公事,傅深自称“小侄”,段归鸿比他还不自在,干巴巴地道:“成。”
  二人尴尬地沉默片刻,段归鸿干咳一声,为了掩饰不自然,转移话题道:“你吃饭了吗?要是不走,今晚咱们喝两盅?”
  傅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忽而想起什么:“王爷,秋夜白……”
  “瘟疫一旦泛滥开,就非人力可以控制,”段归鸿苦笑道,“秋夜白也是一样。就算我从今往后不再让秋夜白外流,已经传出去的那些也会不断繁衍,现在才想起掐灭源头,已经晚了。”
  傅深道:“荆楚案发后,朝廷会提高对秋夜白的重视,我估计不久后就要颁布法令,禁止民间私种秋夜白。已经散布出去的控制不住,但制作白露散的技艺应该还掌握在王爷手中,对不对?”
  段归鸿点了点头,傅深道:“若您就此收手,能不能有人间太平我不敢保证,但您如果不收手,人间肯定太平不了。孰轻孰重,还望王爷三思。”
  白露散虽然还没成为西南最重要的钱财来源,但效果可期,要段归鸿这么快就下决定自断一臂不现实。傅深也不催他,点到为止。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傅深被上头的西平郡王拉着叨叨了半宿北燕军旧事,头晕眼花地一头栽倒客房的床上,感觉自己还是高估了段归鸿的稳重程度。
  天色微明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炸雷,傅深本来睡的很沉,可不知为何,这雷声仿佛从他耳畔直响到心中,他蓦然睁眼,心脏毫无因由地狂跳起来。
  四月二十九,京城入夜。
  皇城内寂静如死,各宫皆紧闭门户,几个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地蹲缩在宫殿墙角,唯有养心殿前一片灯火通明,晋王孙允淳身披铠甲,身后跟着由南衙十卫和晋王府精兵组成的队伍,与殿前的北衙禁军遥遥对峙。
  魏虚舟手按长刀,怒目圆睁:“宫禁重地,非有诏不得擅入,晋王殿下这是要犯上作乱吗?”
  孙允淳冷笑道:“看门狗也敢在本宫面前狂吠,滚开!”
  火光映照下,魏将军眉目冷硬如铁,背后却被冷汗洇湿了一大片。晋王戌时正率兵径直从承天门进入,先到东宫杀了太子,然后直逼养心殿。南衙十卫皆已倒向晋王一边,宫中竟没得到消息。魏虚舟是在他们进了玄福门时才得知消息,急忙带着北衙禁军护驾,总算赶在在养心殿前将晋王一行拦住。
  晋王成竹在胸,南衙倒戈相向,仅凭北衙禁军这些兵扛不了多久,魏虚舟虽不怯战,但冷眼看去,自己都感觉晋王这回起事,十有八’九要成功。
  “谁在外面?”
  殿门徐徐打开,苍老威严的声音在火光与夜色中响起,元泰帝的身影出现在养心殿门口:“晋王,你要干什么?”
  孙允淳上前一步:“太子孙允良密谋叛逆,意图不轨。儿臣察知其阴谋,恐怕生变,即刻领兵入宫护驾。如今反贼业已伏诛,特来告知父皇。”
  在场的明眼人都知道太子不过是个枉死的倒霉鬼,晋王场面做足,居然眼不眨心不跳地说完了这一番义正辞严的空话。
  元泰帝道:“反贼既诛,你便回府罢。”
  晋王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一名紫衣官员上前,伏地跪拜,道:“太子失德,已被晋王诛杀。国本不稳,人心思定,愿陛下俯察舆情,传位于晋王,以顺天人之望。”
  “崔璟。”元泰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禁军何在?”
  “父皇,儿臣劝您还是别指望了,”孙允淳的笑容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扭曲,让人想到吐着信子的毒蛇:“南衙诸卫皆已从本王,莫说您那心腹严宵寒不在此处,便是他在,北衙禁军也没有一战之力。”
  他故意停顿片刻,扬声道:“唐州军已在来京勤王的路上,愿父皇早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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